果然话一出口,那身后的小姑娘再顾不得纠结头发之事,提着裙摆窸窸窣窣跟了上来,口中还小声念叨着:
“你、你等等我,你把我带出来的,就得负责把我带回去。”
听那语气,似乎都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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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时赵景煜专挑了一些人烟稀少的路走。
白臻臻怕被人瞧见,一直悄悄借着他的胳膊挡脸。
赵景煜低头看了一眼,嗤笑着将她的脑袋按进他怀里,“埋着,就你刚才那样挡,谁都能看出来老子怀里抱着的是白家大小姐。”
白臻臻耳朵有些烧,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倒是没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
赵景煜神清气爽,慢悠悠溜着马,直到在靠近白府的一条小巷子口才停了下来。
“喂。”他拍了拍她,“睡着了?”
“没有。”
闷闷的声音自他怀中传出。
赵景煜忍不住沉沉笑出声,“起来,你到了。”
怀中的小脑袋动了动,从他胸前起来,那朵娇花儿一样的美人儿玉白的小脸憋得通红,往四处一瞅,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快放我下去!”
说完,不见身前的男人又动静,她才立刻反应过来,唇角的笑意缓缓落了下去,仰起小脸警惕地看他,“你、你到底要什么?”
“要你。”
男人毫不犹豫。
“我爹已经和宋廷交换了庚帖,我此前也从未得罪过你,你就此放过我好不好,要不这样,你留个地址,我让我的丫鬟将我这几年的私藏改日尽数给你送去……”
此处距离白府很近,离主街也不远,虽然经历了昨日的浩劫此刻街上没什么人,但白臻臻还是不敢与他纠缠太久。
赵景煜看出她的窘迫,没太难为她放她下了马。
但对于她的话,他却既未答应也未拒绝。
只是在调转马头准备离开的时候,侵略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扫,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下次见,小云雀儿。”
白臻臻浑身发毛,压下被他盯得心惊肉跳的感觉,一壁想着哪还有下次,一壁快速往白府去。
直到站在白府门前,白臻臻才有了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感。
两次都是虎口脱险,她不确定若是还有第三次,自己还会不会有这种幸运。
她心里一边盘算着,一边敲开白府大门。
谁料门一开,立刻有三个粗使婆子围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架着白臻臻往主厅的方向疾行。
白臻臻正想着事情,脚下险些被绊倒,打眼一瞧,为首那婆子正是孙氏身边的张嬷嬷。
她心里一沉,厉声呵斥:
“张嬷嬷!谁给你的胆子犯上欺主!让她们放开手!”
张嬷嬷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笑道:
“姑娘莫急,实在是昨日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夫人不放心您,这才让我们几个在门口候着,这打从今早辰时便在门上候着了,您瞧夫人对您的事情多上心!”
白臻臻一听她这些话,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不打算白费力气挣扎,只竭力保持冷静,道:
“张嬷嬷莫要失了白府的体面,你让她们放开,我自己不是不能走。”
那张嬷嬷到底顾念着她的身份,况且老爷如今对大姑娘尚没有彻底放弃,她眼珠子咕噜一转,命令那两个婆子松了手。
白臻臻随她们一道来到正厅。
刚一进门,就见不止孙氏和白蕴珠姐弟、白诗蕊在场,就连大伯母温氏、大伯的小妾薛氏以及她们的儿女也在场。
她一进来,所有人各色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孙氏一见她,便开始抹眼泪,口中念叨着“臻姐儿可算回来了”,边说着,神情激动地被仆妇搀扶朝她走过来,欲要握她的手。
白臻臻向后躲了半步,语气淡然:
“劳大夫人担心了,昨日有幸得人所救,今日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孙氏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
“大姐姐当真是全须全尾回来的么?”
孙氏话未说完,一直站着没出声的白诗蕊忽然站了出来。
白诗蕊今年虚岁十四,身姿还未彻底长成,纤长有余而韵味不足,只不过容貌随了孙氏,生得妩媚,尤其是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
她穿了一身烟粉色曳地烟笼寒梅百水裙,手挽青绿色薄雾纱,款步走到白臻臻面前,美目流转,“大姐姐别误会,妹妹就是想不通,姐姐怎么每次都会被男人莫名带走?”
她将男人两个字故意压重,拖着一拍说出来,脸上笑意天真无邪。
孙氏站在一旁听她说完,低声训斥:
“蕊儿!休要胡说!你大姐姐前段时间才遭了那事,你现在说这些,不是捅她的心窝子么?!都是要议亲的人了,也怪平日里你爹太纵着你,等你爹回来,我定要让他好好管管你这没大没小的样儿!”
孙氏说了一大串,白诗蕊耳中只听见了议亲,面色肉眼可见地发了红,原本瑰丽的小脸越发妩媚娇艳。
孙氏瞧见她这样,知她是挂心昨日救她们那个男人,心中恼她没出息,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而笑对白臻臻说:
“臻姐儿别听你妹妹胡说,她还小不懂事。”
她顿了一下,目露纠结:
“只是……昨日你到底一夜未归,尤其宋廷亲眼看见你被一个男人带走,为恐流言传出……”孙氏欲言又止,最后长叹“哎,说到底,都是娘的错!”
她眼神中满是自责,话未说完又开始哽咽着抹眼泪。
温氏过来扶住她,小声劝道:
“嫂子也是一片好意为臻姐儿打算,莫再哭伤了身子。”
白臻臻抿唇,视线扫过她们,不欲再在这里跟她们多费口舌,打算回去。
谁料刚一转身,却被一旁眼生的肥壮婆妇伸过来的手给挡住了去路。
白臻臻回头,看向不紧不慢走过来关了门的张嬷嬷,“你们这是何意?!”
“夫人也是为着姑娘的名声考虑,毕竟这次姑娘被带走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张嬷嬷叹了口气,指了指肥壮妇人,凑过来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开口:
“这仆妇是百春阁里最有经验的婆子,只要经她验过,这上京城里关于小姐清白的流言蜚语,自然便可不攻自破了。”
“放肆!”
白臻臻神色一变,小脸上两道秀气的眉紧拧着,“我自己清不清白自己最是清楚,何须你们任何人来替我做判断?!”
“姑娘怕是还不太明白。”
张嬷嬷谄媚笑意落了下来,一瞬间原形毕露道:
“这件事,老爷已经拍了板,姑娘今日是验也得验,不验……”她语气带了威胁,“也得验!”
白臻臻眼睫轻颤,隐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深吸一口气尽力稳住自己的声线:
“父亲拍了板又如何?!我是陛下亲封的县主,自己连这点儿主都做不了了?!”
说完她就想越过张嬷嬷和肥壮婆子开门往外走。
张嬷嬷哼了一声,和那肥壮的婆子对视一眼,上前挽起袖子,“姑娘糊涂了,大周以仁孝治天下,县主再大,也不可绕开了一个‘孝’字去不是?”
“你们放肆!”
白臻臻被两人钳住,挣扎间腰带松散,露出里面的海棠色肚兜和隐隐起伏的曲线。
她从未被人当众这般羞辱过,又气又急,眼尾晕上一抹薄红,“放开!”
“姑娘别挣扎……”
张嬷嬷手劲儿大,将白臻臻白嫩的肌肤上攥得满是红得发紫的痕迹。
她两手拢住白臻臻的手腕,眼神示意肥壮老妇去脱她的衣裳,语气威胁:
“姑娘别挣扎了,不过是脱了裤子验一下的事情,等会儿引来院外看热闹的小厮家丁可就不好了,奴婢劝姑娘别因为这事失了体统!”
“失了体统的是你们!”
白臻臻气急了,眼睛红了一圈,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头一栽作势就要去咬张嬷嬷的手。
此时一道清脆威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这等刁妇放肆!”
门被人重重掀开,撞在墙上发出骇人的一声巨响,冷风瞬间灌入。
一个华服少女带着四五个仆妇走了进来,视线巡视一圈,死死钉在张嬷嬷身上,“还不把你的脏手给本宫拿开!”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同一时间,她身后一个嬷嬷已经上前,一把挥开那肥壮妇人的手,替白臻臻轻柔地穿好衣裳,小声道:
“姑娘莫怕。”
“公主?!”
被人坏了好事,孙氏原本还想发难,一抬头见是昭懿公主,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去,急急忙带着屋中一众人跪了下去。
“不知公主大驾光临,臣妇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白臻臻也要跪,手腕被一双温软的掌心拖住,昭懿公主的声音明朗清脆,“你不要跪。”
她回头视线落在孙氏头顶,厉声道:
“有失远迎这罪倒好恕,只是纵容手下仆妇对圣上亲封的县主以下犯上,若是本宫将此事禀明父皇,白夫人,你夫君这治下不严的罪,不知道圣上恕不恕得了!”
说完,她似才看到白臻臻手腕上的红痕,眉心一蹙,嫌恶地扫了眼地上爬跪的张嬷嬷和肥壮婆子,对身后嬷嬷吩咐:
“将这二人带下去杖责三十!既然丞相夫人管不好自己府中的下人,本宫不介意替她治了这等犯上欺主的奴才!”
张嬷嬷一听要杖责她,嗷的一嗓子扑到孙氏身边,声泪俱下。
“夫人,夫人救我!!奴婢可是按照您的吩咐才这么做的!夫人……”
孙氏面色一白,慌忙甩开她的手。
昭懿公主从前来白府,多是直接去找白臻臻,并未与她们有过多接触,且从前昭懿顾念着白臻臻的面子,对孙氏她们也多留情面。
孙氏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摆出这般严厉的公主架子。
她虽说当了几年的丞相夫人,但到底是乡野小地方出来的。
此刻乍然见识到天家威仪,况且因着昨日惠王谋反之事,夫君今日又被陛下召去问责,昭懿公主此刻又提起陛下,孙氏自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嬷嬷惨叫着被拖到院中,那两人先是传来一阵撕心裂的哭嚎,过了会儿没了声音。
一阵风吹来,血腥味让跪着的众人不由都泛起一阵寒意。
昭懿视线往她们身上一扫,冷声道:
“往后倘若谁人再敢质疑白家嫡长女的清白半个字,本宫不介意拔了她的舌头喂狗!”
说完,拉着白臻臻头也不回地出了正厅。
“吓着了?”
“没有。”
路过院中那两滩血水,白臻臻声音还有些颤抖,不过语气倒算得上平静,“打算鱼死网破呢。”
今日她若不拼死反抗,真被脱了裤子看个干净,明日就可以抹脖子了。
昭懿嗤了一声,“为这等贱民,不值当,早说那孙氏不是个好的,你还不听。”
“只是从前懒得搭理罢了。”
两人一并往晨熙院走,谁都没再说话。
过了良久,白臻臻的情绪彻底平缓下来,回身打量昭懿,“昨日动乱,你可还好?”
“昨日惠王连宫门的影儿都没见,就被擒了,我自是没事,我父皇不知从哪找来的一群猛汉,骁勇善战、以一敌十,厉害得很呐!”
白臻臻脚步下意识一顿,昭懿没察觉出来,挽过她的手臂,语气轻松:
“不过父皇这两日不让我出来,今日还是九皇兄特意跑来说是让我来白府给你送一趟东西,我才来的,谁料就遇见了这种腌臜事。”
“送东西?”
白臻臻疑惑,“什么东西需要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专程跑这么一趟的?”
“喏——”
昭懿将手心展开,里面只躺了一只白玉雕成的茉莉花型耳坠,“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为……咦,这不正和你耳朵上这只凑成一对?!你何时丢的?”
白臻臻闻言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耳垂,那里果然空荡荡的。
一瞬间她只觉得耳朵上轰然发烫,那个男人狼一样的眼神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她磕绊地确认:
“你、你是说……是九殿下让你来送的?”
“对啊,我还奇怪呢,你的耳坠怎么会落到他手里?”
昭懿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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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两人口中的九皇子,此刻正坐在樊楼三层的雅间。
在他对面,身材魁梧的赵景煜一身紫色锦袍,正仰头不适地扯了扯收束过紧的衣领,神情不耐。
九皇子叹了口气,给他的茶杯里添了热茶,“你明知道臻臻心里的人是我皇兄,以前她做昭懿伴读的时候,他俩之间就有过不寻常。”
“你们文人就喜欢这束手束脚的装扮?”
赵景煜锋利的剑眉紧蹙,干脆解了腰带敞开衣领,这才回答他方才的话:
“先太子对我有知遇之恩,倘若先太子还在,他们两情相悦我赵景煜绝不会干涉分毫,但如今先太子薨逝三年,她也该走出来。”
“可你这样,置她的清白于不顾……”
赵景煜揉了揉眉心。
昨夜他怕那娇滴滴的小娘们儿再烧起来,守了她一整夜没睡,此刻再听见这些,烦躁到了极点,“那能怎么办?难不成让老子直接在她婚仪上去抢亲?”
九皇子与先太子一母同胞,脾气秉性都与先太子有几分相似,温和端方,颇有君子之风。
先太子还在时,他也跟着一起见过赵景煜几次,深知他的脾气秉性,对于他的无礼倒也没多在意。
只不解问道:
“可你此前分明就未见过她,到底如何就对她一见倾心了?”
赵景煜揉眉心的动作一顿,手缓缓放下来,眸光复杂地滚了滚喉结。
“一见倾心?那不存在!老子就是单纯看中那小娘们儿的美色了,不行么?”
他不自然地撇开视线看向楼下纷杂的街道,手指搭在桌沿上点得“嘚嘚”作响。
“哈。”
九皇子轻笑。
点在桌上的“嘚嘚”声蓦地一顿,赵景煜鹰隼般的目光看过来,上下一打量:
“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