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本该安于府中围炉煮茶、凭窗赏雪,懒洋洋、暖倦倦,岂不美哉。
但相府的一场宴会一夕之间提起了京城世家的兴致。
距离上元节还没过去多久,相府那位乡下小姐在揽月楼闹出的笑话依旧让人忍俊不禁。
按理说,失了这样大的面子,换了谁家都要实打实地闭门谢客一阵子。
但相府到底是相府,慕相爷不愧是慕相爷。
两朝帝师,文官之首。
谁还真敢当着他的面笑话他女儿不成?
大家都怀着一种隐隐的好奇,凡是收到帖子的人家几乎没有不去的。
所以这一天的相府热闹极了。
花园小径上的雪已经打扫,小径两侧是不染尘埃的一片新白,三色梅花盈然添色,枯枝则是挂上了彩色平安结,不会过分奢华,反而有小雅之风。
宾客欢饮,渐渐热闹了起来。
慕涵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温酒自酌。
她本不想来,反正那些小姐夫人们也不愿意和她挨太近,但耐不过慕夫人一番好说歹说。
慕婉因着那日的事还是羞恼得很,慕夫人看了心里叹气,大家小姐摆出一副露怯的样子太容易叫人看笑话,索性就让慕婉如愿自己待着了。
但相府办宴会,小姐们一个两个都不出来像什么样子。
所以慕涵必须出场。
哪怕她为人忌讳。
她披着一件素底绣翠枝的薄裘,容颜姣白似雪,未涂口脂的唇淡得似发白的桃花,与浅而寒的冬景融为一体,被所有人明目张胆地孤立着。
刚进了园子的容辰看到这一幕,呼吸都浅了几分。
他想迈步上前,走到她身边。
但却看到慕涵拿起小酒壶,跟着一个相府丫鬟走了。
紧接着他也被上前来攀谈的人围住。
心中有些烦闷。
也罢,待会再去找她。
而另一处,隋芊芊看到了慕涵的离开,眼神闪动,随后便也找借口脱身,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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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涵无奈地跟着绿盈来寻慕婉。
说真的,她挺不想管慕婉的。
因着三番四次被慕相夫妻拉出来为慕婉挡枪,她对她始终亲近不起来。
但她心中又总存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忍。
毕竟慕婉如果从小生长在相府,受亲人教养和宠爱,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胆小脸皮薄的性子,对吧?
而这样的想法,在她看到慕婉的时候顿时消散。
水榭中的慕婉看起来颇有几分闲情逸致。
北风料峭,湖心尤其,所以这里四面的窗子都合了起来,只留了几线缝隙。
慕婉倚在窗栏边,一身杏粉,妆饰动人。
她看到慕涵来了,扯出几分笑意,“姐姐,怎得不在宴会上,反倒来我这里?”
慕涵坐在茶桌边,将酒壶放下,解释道:“你的小丫头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
慕婉敛下眉眼,“是绿盈多事,烦扰了姐姐。”
而慕涵没有回答,只是给自己倒了杯酒,小口抿着。
慕婉没有再继续找话,安静地透着窗缝看着湖面,室内唯余爆火星子的声音。
半晌,她透着窗缝看到绿盈在远处招了招手,嘴角微微勾起。
她转头看向慕涵,说道:“我自己在这里待着便好,姐姐不必为我担心。”
慕涵打量了下她的神色,除却几分浅浅的忧容之外,确实比前几天看起来有神了很多。
她点点头,拿着酒壶准备走。
慕婉突然说道:“我也想尝尝果酒,姐姐可否留点给我?”
果酒本来就度数低,而慕涵方才又直接将这酒煮开了,现在是一点酒味也尝不出来。
索性这果味的水喝着也不会醉,慕婉要尝便尝罢。
慕涵甩甩衣袖,干脆地离开了。
门被关上。
慕婉看着桌上的壶盏,勾起了嘴角,说不上是讽刺还是快意。
片刻后,容辰来到水榭,只看见慕婉一个人在桌前斟酒自饮。
慕婉看到他,有几分惊讶,然后又是了悟,“辰哥哥是来寻姐姐的么?”
容辰并未否认,问道:“阿涵呢?”
“姐姐说光喝酒没滋味,她去取些橘子板栗来烤着吃。”
“辰哥哥快坐下吧,姐姐应当是快回来了。”
慕婉倒了一盏酒,放在桌子上,对容辰说道:“这是姐姐煮的酒,火候过了些,把酒味都煮散了,我喝着像是果汁,辰哥哥要不要尝尝?”
看着那壶酒,容辰眼中倒是浮现了几分温柔。
这倒是那丫头惯常的做法。
从前他们三人在一处时,慕涵有时也会整个小炉子煮酒。
她那时候年岁小,哪怕是果酒,他和慕清胥也不敢让她沾一点,于是便诓她要把酒烧开才好喝。
但烧开的酒唯余一点酒香,但半分酒滋味也无。
慕清胥不爱喝,便借故把妹妹煮的酒都留给他。
他虽然不喜甜,但也不好拂了小姑娘的意,便将她给他斟的酒都喝了。
慕涵以为他爱喝,便越发经常地煮果酒。
慕清胥还老拿这个事情打趣他。
容辰想到这里,心也不由软了几分。
他坐到桌子旁,拿起酒盏,尝了尝她煮的酒。
虽然酒已经凉了,但确实有几分往昔的滋味。
慕婉看他思忆着过去的温和模样,垂下眼睛,收敛起心头暗生的妒意。
这一切本该是她的。
容辰、哥哥、爹娘、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都本该是她的。
可霸占了这一切的慕涵却像是局外人一样,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的局促和难堪。
这笔账,她会慢慢清算。
这些人,她会一个一个夺回来。
而她所经受过的痛苦,她也会让慕涵都承受一遍。
慕婉噙着笑,理了理衣襟上的毛边。
室内的温度渐渐升高,分不清是炉火太旺,还是身体变热了。
“好像有点闷热,我去开下窗。”
慕婉揉了揉太阳穴,扶着桌子准备起身,却突然惊呼了一声,向容辰的怀中倒去。
容辰错开身,手上拽了她一把,想要将她扶稳,可慕婉却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辰哥哥,这酒好像有点不对劲...”她的声音渐渐迷离,化作轻哼。
容辰这时也意识到不对了,他只感觉身体里好像渐渐燃起了火,眼中之人也渐渐模糊了面貌。
“辰哥哥...”
口中仍留馥瑞果香,仿佛杏子枝下,旧时滋味。
是谁唤他?
阿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