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是她一晃神的功夫,空宅变得灯火通明,院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洋洋的喜气几乎要将人淹没。
就着灯火,白千羽看到在自己身后说话的那位的影子,身形纤长,扮相隆重。见她没反应,凑得更进了,水袖优雅地搭到她肩上。
“客人何故闭口不言~”
倒是不觉得多么阴冷,但是地上湿漉漉的,水渍好像在涌动,马上就要淹没她的鞋底。身后的人更近了点,抑扬顿挫地嗯了一声。
白千羽挺直脊背,脸上露出个又漂亮又喜气的笑,转身弯腰行礼:“贺主家大喜!”
那人水袖一收,屋内黑水瞬间隐没,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似的,“嗳,你这丫头倒懂事。”
白千羽弯着腰,看得最清楚便是大红色绣花的漂亮裙子,看着就是非常贵重的戏服,目光缓缓上移,撞进一双翦水秋瞳。
明明这人一身珠光璀璨,但她就是看不见别的,似乎被这双深湖似的眼睛魇住了。
那人笑得更开怀,水袖在她面前晃晃:“嘿看呆了?”
白千羽回过神来,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种地方她竟然走神了。她借着低头整理情绪,缓缓道:“抱歉,不该盯着您看。我是来贺喜的,但弄丢了请帖,倒是有些给主家添堵了。不知我现在……”
铁钳似的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冰冷得让人直打哆嗦,她笑吟吟的:“姑娘大德,自然不需要什么请帖。随我入内便是了。”
这鬼看上去通情达理,实际上却半点不理她的试探,拽着人就往里走,一点余地都不留。
白千羽悄悄摸出一把黄符,这是杀了雄大雄二之后刷到的新道具。然而不等她动作,艳伶的眼睛已经看过来,那一把符纸在她冷凝的眼神无风自燃,化作飞灰簌簌落下。
女人笑得得意:“我叫艳伶,你叫什么名字?要说实话哦,不说实话的小孩可是会被鬼吃掉的。”
殷红舌尖扫过唇角,白千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倒刺,和不知道哪个倒霉鬼残留的血肉。
“……白千羽。”
“千羽今年芳龄?”
“十九……”
艳伶漂亮的眼睛中仍是笑意,抓着她的手却一点点收紧,凑得很近,乱颤的花枝落在白千羽眼前:“哦?确认么?”
“确认。不过我们那有两种算法,我应该是十九周岁,二十虚岁。”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哦,这样啊。”
艳伶一路絮絮叨叨,把白千羽生平问了个遍,就没有她不关心的。这可不是小怪,而是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很难搞的大鬼。白千羽不明白她的意图又不敢不答,被问得头昏脑涨,昏昏欲睡。
“千羽可有婚配?”
“……有,但马上就没了。”
“那你有喜欢的人么?”
“你好烦!”怼完白千羽猛地清醒过来,对着这红衣厉鬼笑吟吟的脸,寒气从尾椎窜上天灵盖,“抱歉抱歉,艳伶姐姐,我有点累了……”
艳伶似乎不以为意,长长的指甲刮过白千羽的脸,留下深深的血道子:“那去吃席吧。好好享受哦~”
她说完就消失不见,白千羽这才发现,看似走了很远的路,实际根本就没离开门房这一亩三分地。
这似乎是个大户人家,来贺喜的人乌泱泱地挤着她往里走,直到把她推到喜宴之上。
白千羽摸着自己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静静等着,刚刚她引以为傲的身手就像落到了泥潭里,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只能随波逐流地进来,或许只有等喜宴结束了才能出去。
遇见艳伶,进了这个喜宴,像是一桶冰水浇在头顶,之前获得的成就感不翼而飞,让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紧迫感。她对诡异副本的了解实在还是太少了,仅凭本能是不够的。
神山之后,白千羽有点轻飘的眼神沉寂下来,静静地打量这个地方。
四周张贴着漂亮的喜字,排场煊赫,听周围的人说是陈府大婚。可喜宴用的碟子下明明刻的是胡字。
喜宴很快开始了。
戏班子开场,好听的唱腔响起来,白千羽听出那是艳伶的嗓音,只是没看到戏班子在哪。但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玩家,是最早跟着丁健刚的,年纪轻轻的男人,额头有一根红线纹身,很好辨认。白千羽调整角度,暗中注意着他。
唢呐的声音由远及近,拖长腔的唱词也飘进耳中:
“骑鲸天上哎,肉身糜费——”
“入我生泽哩,百世流芳!”
怎么回事!这是挽联的词!那昨晚上——
花轿慢悠悠地飘进来,没有什么仪仗也没有接亲的人,唱词和唢呐戏曲声都是从其中传来的,难道里面的人是艳伶?
出乎意料,但又不是那么出乎意料,里面走出一个纸和泥糊起来的“假人”,说是假人也不正确,毕竟新娘会说话,长得也算好看,宜喜宜嗔。
她走下轿子,笑吟吟地跟大家问好,然后放松似的晃晃脖子,取下了自己的半个头。
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娇笑着:“诸位贵客耶,主家请赏啦~”
这个份子随得也太血腥了,虾线男孩本就但胆子小,被这么一吓立刻尖叫起来,叫声凄厉非常,比白千羽昨夜听到的鬼叫不输半点。
他出声的那一刻,戏乐声便停了,闲聊的宾客也停下,有人整齐划一地转头看着他。
视野合适的正常转,视野不方便的光转头不动身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虾线男孩掀翻椅子,屁滚尿流地往外爬:“鬼!鬼啊!救命!!!”
新娘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重,捧着自己的头骨走过去,“贵客,请赏嘞~”
陈谷呼哧带喘,觉得自己腿都要跑废了,怎么就是到不了门口呢!他急得又惊又叫,闭着眼挥舞胳膊,连新娘到了脸前都没发现。
新娘叫了几次得不到回应,露出一个有点苦恼的表情,她歪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亮起,从身上扣下一坨混着草根木屑的的泥巴,塞进他嘴里。
声音还是那么甜那么喜庆:“贵客,请赏嘞~”
陈谷的嘴被泥巴塞满,叫声卡在嗓子里,口腔被划破,血腥味弥漫,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扣出泥巴,新娘没有阻止,只是静静看着,陈谷顾不得疼,咽下口水,整个人抖似筛糠:“你你你你要什么?”
“贵客,请赏嘞~”
“我问你要什么?”其实陈谷身上什么都没有,他不停地跟新娘问答,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不应该只有他自己啊,这里应该还有别人的,别的玩家呢?丁哥呢?
陈谷四处张望,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女人!那个挺有本事的女人!
他当机立断,一指白千羽:“她!我的贺礼在她身上!”
白千羽的桌子里陈谷还算很近,在一众神情诡异麻木的鬼怪NPC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但凡不是眼瞎都能认出来。
白千羽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好在她早有应对的办法。艳伶不在,这些NPC全是一副待机的模样,对付一个新娘,她还是能够有点把握的。
她对着陈谷笑笑,吓得对方直哆嗦,好瘆人啊!比鬼还瘆人!但是刻在骨子里的对鬼的恐惧很快就战胜了对人的恐惧,陈谷也听过对方的事,只要过了这一关,对方那么多仇家可没空找自己麻烦。
他提着因为湿透而下坠的裤子,眼神闪躲,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没错!就是她!我们一起的,贺礼在她手上!‘
她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很快染红了衣襟,她站起来,神色冰冷,好像也是一只厉鬼。
新娘的眼睛扫过来,又甜又木的圆眼睛迟疑了一下,摇头,重新面向陈谷,声音低沉:“贵客,请赏嘞~”
陈谷急得快要火上房了,这个节骨眼也顾不上害怕了,他拨开新娘,想走到白千羽那去:“我说了都在她那,哎你怎么回事——”
话音戛然而止,新娘在他身后伸手,甜笑着摘下来他的头骨,从眉毛往上,像是拿走了一顶瓜皮小帽。
“陈氏公子,赠香炉一樽!谢客人赏~”新娘扬声,一板一眼地道,动作珍惜谨慎地把陈谷的头骨和自己的叠在一起。
唢呐声戏曲声热热闹闹地重新响起,白千羽坐下,不觉有些庆幸,还好刚刚没有贸然动手,她错估了新娘的实力,看她摘虾线男孩脑子的样,也不是个善茬,估计也有半个艳伶了。
……回去一定得恶补下副本里鬼怪的实力划分。
白千羽不认识其他玩家,不清楚还有没有人隐藏在婚宴中,因为新娘看上去对所有宾客一视同仁。
有个绿衣老太太,刚刚还三百六十度转头看热闹的,新娘来了她却不愿意掏东西,被新娘如法炮制摘了脑袋,那老太太看着神色怨毒了不少,身上都开始冒鬼火了,却也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共九桌客人,每桌九人,新娘动作不慢,大部分宾客给东西更是爽快,感觉没怎么花费时间就轮到了白千羽。
众宾客交上去的东西都是身体的一部分,要么就是一些看不懂的黑色团子,白千羽根本没有,她手里捏着道具,神色晦暗不明。
新娘站在她身前,嘴唇开开合合:“贵客,请赏嘞~”
在她过来的那一瞬间,白千羽便知道自己硬拼不了了,她收的东西越多,看上去状态越好,进门时还是个泥草塑的假人,现在的皮肤已经隐隐有了瓷器的光滑色泽。
白千羽浑身绷紧,试图跟对方交涉一下,她掏出自己之前得到的灯笼,既然都一套唱词,万一能用呢?
“这个给你行不行?“
“贵客,请赏嘞~”
那就是不行……白千羽把身上的道具掏了个遍,人家一样能看上眼的都没有,她一只手背到身后握紧三棱刺,手心还握着卢缇美小炸弹,准备随时搅混水跑路。
“贵客,请赏嘞~”
白千羽深吸一口气,掏出一堆珠宝,红蓝宝石钻石各种璀璨流光,映得新娘的脸都亮了。
“珠宝配美人,您这么美,自然要配最美的饰品。这个你喜不喜欢?”
岂料话音落下,白千羽便觉得浑身一寒,耳边还响起了幽咽可怜的低声哭泣:“哼~~~怎么不给我?我不好看?”
阴冷小风一吹,白千羽手里的珠宝不翼而飞。
……艳伶!
白千羽站起来,一边后退准备动手一边继续交涉,道:“你能不能别拿我的脑袋?最好也别拿腿,其他的随你便,能不能稍微商量一下?”
副本中受到的非致命伤在通关结算那一刻会被系统完全治愈,因此就算断手之类的也不要紧,最重要是先保住命再说。至于腿,没腿之后不好跑路。
新娘这时候看着白千羽恼怒的脸色,却是不像个复读机了,反而弯腰凑近她。
“我要这个。”
“哪,哪个?”
新娘捧着自己的头骨,现在已经变成了漂亮的白冰碗,她把小碗贴近白千羽的脸颊,接住上面流下来的鲜血。
“这个。”
伤口一直血流不止,白千羽用了止血剂也没用,现在已经痛得有点麻木了,倒是痒的不行。
白千羽又痒又头晕,她怀疑自己快要失血而亡。这也是刚刚没有直接动手的原因之一。
那头骨一凑近,血流得更快更多了,新娘捧着头骨接了满满一碗,好在她的头玲珑小巧,不然白千羽估计要被抽成干尸。
神奇的是,她接完了血之后,那里凝滞的阴气似乎也一起消失了。白千羽又用了一支止血剂,血竟然真的不流了。余光中她看见一道水袖甩过去,伤口愈合了。
收齐“份子钱”,新娘高兴地一摆手:“开宴!”
此时的她神情雀跃,喜气洋洋,已然活脱脱是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