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之前白千羽抓了一只鬼宾客开膛破肚,肉泥、污血、腥臭的内脏,一股脑涂在身上。
屋内已经乱成粥,白千羽勉强站稳身形,被水鬼的阴风扫到,躲过挠到眼前的利爪,收走桌上男玩家头骨做成的香炉。
然而香炉消失的那一刻,喧闹嘶吼的战场瞬间安静下来。白千羽去摸水钵的手顿住,余光看向身后——
大打出手的两方停下动作,分列左右,幽幽地盯着她。水鬼扭曲诡谲,鬼宾客血肉乱飞,本来全靠本能行事的它们好像突然长出了脑子,一左一右包围了她。
……白千羽扭头继续掰小水钵,力气更大了。从上层空间到这里,这间屋子只有它没有变化,是锚点的可能性很高。
想法是好的,但水钵像是焊在桌子上,白千羽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挪动它。而这时候,身后众鬼已经贴到她的脖颈了,水鬼阴冷的水雾和鬼宾客腥臭滚烫的口气混杂着,越凑越近。
白千羽回身横扫,扔出几张黄符后弯腰钻进桌子底下,猛地往上一掀。水钵被掀翻,里面的水洒出来,落在鬼宾客身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水鬼则像是得到滋养,阴气大盛。
此消彼长,刚刚构建起的微妙平衡再次被打破,水鬼按着鬼宾客的脑袋锤。
白千羽搬着那张桌子挥舞几下,然后一起收进系统背包。她觉得自己很像上五京的拾荒者,流连在权贵庄园附近,看见什么东西都要捡起来带回家,万一有用呢?
阴风和血肉满天飞,只是令人心悸的杂乱吼叫中,好像混进了奇怪的声音。
白千羽抬头望过去,铺天盖地的蜡虫冲破结界,嗡鸣着飞过来。那已经不能说虫潮了,更像是砸下来的山。
宅院建筑、酒席桌子、留在院中的鬼宾客,只要被蜡虫碰到,就会燃起蓝色的幽火。短短几秒钟,阻挡在蜡虫面前的东西被一扫而空。
只有幽蓝色的火焰不断升腾,再看不见别的东西。蓝火眨眼之间来到堂屋,整面墙直接蒸发。
没了阻碍,视野更清楚些。别说小院,远处的建筑都已经消失不见,这里是最后的孤岛。
白千羽眨了眨眼,面色平静地开口:
“艳伶姐姐,救命啊。”
没有反应,第一排的水鬼淹没在蓝火之中,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白千羽继续说:“只有我能帮你。”
婉转的唱腔像蛇似的,钻进她耳朵里,发出一声轻笑:“你求我呀。”
白千羽摇摇头:“不求,大不了我死。但你好像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规则上来说,副本的第一次游戏最特殊,等到它彻底降临人间,不管是想要铲除副本,还是想要在副本里称王,都再无可能。
“好自信啊千羽妹妹,这么笃定我会选你?你凭什么,不会是凭你这张脸吧?”说到最后,艳伶的语气已然变得十分冰冷,流露出鬼怪特有的怨毒和邪肆感。
白千羽面无表情:“因为我比他们都强。”
艳伶:“我曾见过其他玩家,比你强的大有人在啊~”
蓝火虫潮已经到了脸前,白千羽的飞扬的发丝被燎着,她慢条斯理地歪头:“是么?但那或许是他们的终点,而我站在起点,才刚上路。”
沉默蔓延,白千羽闭上眼,精致漂亮的脸上满是冷凝,她的身体在颤抖,人却站得笔直。
她莫名回想起很久以前,继母进门的那天。继母人长得漂亮,脸上常带着笑,性格更是天真柔顺,只是身高有点不足。她进门时白千羽十二岁,两人身高相差无几。
白雄志无意间扫过两人,突然说:“千羽跪下,比你母亲还高,像什么话?”
那天别人什么反应白千羽都忘了,只记得白雄志用一张疗养院的缴费单,轻描淡写就砸断了她的脊梁。前妻那里矮人一头,他通过修剪女儿的高度来弥补。
压缩到极致的高温铺面而来,鬼宾客和水鬼消融在数不尽的蜡虫之中,只除了一处。蓝色虫潮勾勒出豌豆型的空缺,白千羽站在其中,像是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
白千羽吐出已经有些陌生的字眼:“迟瑞溪……妈妈……”
短暂停留之后,白千羽顶着虫潮缓慢向外推进。公主的豌豆是A级道具,她算过,这种强度下,最多可以支撑40分钟左右。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分钟,她还剩下半个小时,还有机会。
白以执说过,副本没有绝对的杀局。
蜡虫聚集下视野发黑,能见度很低,白千羽只能跟着之前的记忆走。没有方向,阻力巨大,她走了十来分钟,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也只挪出大概三米的距离。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力竭而亡。
“命都快没了还这么傲?你求求我,我救你,还送你通关,不好么?”
白千羽充耳不闻,默默思考对策,手上的道具基本没用,卢缇美小炸弹也没用……
等等!白千羽眼前一亮,蜡啊!
她拿出无面白蜡怪死后掉落的蜡块,用顺来的火柴点燃融化,将蜡液涂在脸上手上和其他裸露的皮肤上。
果然感应到同类的气息后,蓝色虫潮的包围放松了点,慢慢退散,过了一会,视野出现点点空缺。
压力骤轻,白千羽选定方向,埋头赶路。
“啧,求人能死?”
阴风乍起,数不尽的水鬼从地里冒头,转瞬生长成随风飘摇的诡旗,石碑寸寸拔起,林立在四周,蓝色虫潮被逼退,硬生生清出几米高的空当。
脚下漫出黑水,阴蛇草摇曳其中,阴风聚裹,汇成姿态鲜妍的厉鬼美人。
白千羽脚步一顿:“……求人不会,求鬼不好说。”
艳伶换了身倒大袖旗袍,长发盘起,各色珠宝点缀其间,点点白千羽被狗啃过似的头发:
“那你还敢跟诡谈条件?”
“左右都是死,不想死了都不高兴。”
死后没高兴过一天的艳伶微滞,紧接着抬手把白千羽推到最近的石碑里,笑道:“九份供奉,我亲自送你通关。”
“知道了。”
“你知道供奉是什么?”
白千羽被涌动而出的阴蛇草拉着,身影陷入石碑里,声音听起来有点缥缈:“玩家。”
“哦?你也愿意同类相残?”
白千羽愿意,而且她杀玩家的理由有很多,比如一共三把通关钥匙,不争就是死。比如有些人本就是来杀她的,她只是自保。这些都能让她站在道理那边,不用受人攻讦。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白千羽垂下眼眸,黑暗淹没她脸上冷漠的神色,真正的原因她自己知道——
副本之内,除我之外,尽为异类。
石碑是通道,白千羽这次熟练多了,她从阴蛇草丛里现身,女人手指似的鬼草托着她向上,湖水也在涌动着送她上岸。
闭眼感受了一下,白千羽感觉到自己现在能够短暂操控湖水和阴蛇草。所谓“获取供奉”的方法也已经被塞到了脑子里,她只需要在愿湖西北角埋下之前得到的水钵,点香祭祀艳伶,然后将玩家推入愿湖,就算是上供成功了。
白千羽找了距离旅馆最远的湖边上岸,暂时修整。
系统显示,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她在深层空间里过了将近24小时,玩家没再减员,仍然是17个。
这里点火不方便,白千羽也没那个功夫,她挖坑把水钵埋好,脱下衣服拧水。
巧的是,她刚上岸就有玩家送上门。不巧的是,白千羽还没穿衣裳……
她安静地滑进湖水里,召唤阴蛇草把自己裹起来充当遮挡,浮在岸边一米多远的地方等那三个玩家过来。
三人边走边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只能听到个大概。诸如“你确定那女人在这么”、“我的狗头虫从来没错过”、“拿下、虐……”之类的字眼。最后那人的声音有点熟悉,是早上说白大小姐招人喜欢的那个中年男玩家。
这就好办了。
白千羽无声游到岸边,默默卧在岸边浮泥上,她半个身子被水草和污泥掩盖,露出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和血迹斑斑的后背。
狗头虫嗅到了新鲜的味道,激动得窜出去,它的身体长得像蚯蚓,脑袋上却长了一颗狗头,此时身体绷直,狗头激动地嗅来嗅去,狗爪子在地上拍得啪啪响。
尤彪跟着它,看到泥地里的人时兴奋地怪叫了一声:“哎哎哎!找到了!”
两个队友紧随其后,资深玩家多数会兑换夜视能力,何况今晚的月色不错,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白千羽。
她没穿上衣趴在泥里,洁白的肤色与泥水对比明显,肩颈和后背上布满伤痕,蝴蝶骨振翅欲飞,美得脆弱而无助。
尤彪咽了咽口水,愣愣道:“这也不能全怪马定。“
“别废话了,谁去抱她上来?”
三人都没有长距离道具,试着让狗头虫往里走了一下,结果这玩意儿被湖水阴气吓得腿软,最后还是尤彪去的。
尤彪有些心猿意马,他拉住白千羽的胳膊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