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大楼仿佛一簇簇钢针,插满城市的街头巷尾,建筑阴影笼罩下的板油路昏暗潮湿,到处窜着凉风,季默下意识捂紧灌风的校服外套,咬牙提溜着一袋脏不拉几的废旧易拉罐,跟着身边奇奇怪怪的人群继续往前挪动脚步。
“货架上的雪糕那么多,我打开盖子就舔两口,呐,我没贪心,舔完后又放回去啦。”
“偷个自行车而已,我真的知道错了,犯得上搞死我吗。”
“老子杀就杀了,臭婊子背着我偷人,该杀!”
……
沿途的公交站点、马路牙子、乃至公共厕所的墙根下,皆站着哭哭啼啼的人,这些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无一不在忏悔着过往的所作所为。
时不时还有人因为一些狗屁倒灶的破烂事儿爆发冲突,甚至有冤家路窄的,刚打照面就动起刀子,直到双双戳烂了对方的心窝子,各自瞪着死人眼倒在血泊中,也没见有人掏出电话报警。
抱怨、哭泣、争吵,种种压抑的情绪积聚在道路尽头,那是一座灯火通明的超级商场——潘多拉盲盒城。
季默不由得蹙眉,这鬼地方究竟是哪儿?
“啥是盲盒?”冷风撩拨着蒿草一样干枯的白发,手足无措的老两口相互搀扶着抹眼泪儿。
“瞧着您二位,少说得有60了,因为什么事儿进来的?”
说话的人四方大脸、浑身的腱子肉,腰上还缠着两个半路勾搭来的姑娘,膀子上更是错落分布着深浅不一的疤痕。此人名唤刘一手,30出头,自称是个退伍兵,一路上都保持着高度亢奋的社交状态,尤其是面对年轻女性,简直就像个开了屏的花孔雀,支棱起全身的杂毛,恨不得把屁?眼儿都露出来展示一下。
老两口哭诉半天也没人搭理,现下可算有人搭腔儿,一左一右抓住小伙子的胳膊,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老太愁眉苦脸的吐苦水:“你大爷前些日子小区里遛弯,被撞倒了,谁知道撞人的小姑娘家里有背景,治安官反而把我们给抓进来了,没天理啊。”
老头顶着满嘴的白胡子茬儿,一脑门子冤屈的泪眼八叉道:“明明就是她在小区里飙车,哎,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老骨头,就只能任人欺负。”
“呸,这么大岁数撒谎也不嫌害臊,两个老东西,没少讹人家小姑娘钱吧。”头顶着疮疤的混混儿,抬头纹横成几道沟,绰号叫癞子头,一边嚼着槟榔,一边说着风凉话。
“从理论上说,能被丢进忏悔遗迹的都不是好人,狡辩和卖惨?哼,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梳着利落的发髻,就连衬衫领子上的纽扣,也扣到最上面的一颗,尽管看起来有些卡脖子,但姬博士觉得只有这样才叫体面。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论在哪儿,咱们大家还是要尊老爱幼。”在场唯一的正常人就是方老师,此人情绪稳定,爱心十足,一路走来,他出面平息了至少十几次各式各样冲突。
季默不咸不淡的站在人群中,察觉身边的这些人要么有点道德瑕疵,要么惹上了要命的官司,至于他们口中的忏悔遗迹,应该类似于某种奇怪的审判场所,九成不合法。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进来?八成是因为做梦。
【啊哈!亲爱的坏蛋,欢迎来到遗迹世界冠名投资的潘多拉盲盒城,你今天忏悔了吗?嘿嘿嘿。】
天空之上,骤然响起疯癫的广播放送,刚刚还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的出奇。
【哇偶,看到很多再次光临的熟客呢,屡教不改可是会死的呦,嘿嘿嘿嘿。】
人群中心不乏理素质差的,干脆被吓的瘫在地上尿了裤子。
【当然,为了迎接新顾客,潘多拉的盲盒城将开业大酬宾,悄悄告诉你们一条小道消息,商场里藏着能带你们平安离开的隐藏款呦,嘿嘿嘿。】
诡异疯癫的笑声随着广告放送结束,滋啦消失,人群再度沸腾起来。
“妈的,遗迹内的东西简直越来越变态。”刘一手烦躁的嚷嚷起来,但手依旧没闲着,对着身边的姑娘摸来蹭去,大有铁杵磨成针的劲头儿。
据说这是他第三次进入忏悔遗迹,如此丰富的逃生经历让他很快在人群中树立起威信,并且收获一大批粉丝。
“商场大开门了,大家快冲,先到先得~” 也不知道是谁吆喝了一嗓子,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乌泱泱的扑向盲盒商城。
面对如此荒诞的梦境,季默只想安静的坐等天亮,但四周推搡的人群愣是将他裹挟进了商场大厅,“喂,大家别挤,在梦里被踩死也会疼的啊。”
他挣扎着逃向身后的水晶大门儿,谁知大门两侧迎宾的小丑人偶突然活了,现下正在嘎嘣嘎嘣的扭动关节,感觉就像是常年骨质疏松的重度患者突然来了段breaking。
门口的摆件不是塑料人?季默诧异极了。
与此同时,门外、门内的人群也变的警戒起来。
“手哥,不会有事儿吧?”满嘴泡菜味儿的金大川佝偻着肩膀,下意识攥紧手中的棒球杆,畏畏缩缩的神态里透着恐慌。
刘一手腰杆倍儿直,面色轻松道:“没事儿,两个小丑摆件,怕啥。”
小丑歪歪斜斜的抖动着腿脚,时不时做出夸张搞怪的表情,半晌后,扭动着竹节似得手臂,竟然对着高空抛起了魔术球。滑稽的动作引得众人哄笑,在收获顾客们放肆的嘲笑后,两个小丑还激动的抱在一起,那神情简直称得上感激涕零。
被迫卡在人群中的季默没什么兴致的瞥了眼,心道:‘俩小丑,还他踏马挺有事业心’。
壮汉刘一手比比划划点评道:“小丑的工艺制作水平倒是挺高,不过都是些花架子,这玩意儿没啥实际用途。”
金大川掐准机会拍马屁:“那是,手哥您可是上过战场的兵王思密达,自然看不上这些破烂玩意儿。”
就在大家纷纷看热闹、鼓掌叫好的时候,两个小丑的双臂同时翻转180度,双手也随之插进身后的卡通背包,轻轻松松拽出两个锃光瓦亮的铁喇叭。
“还有道具,哈哈哈哈。”吃瓜群众依旧兴致勃勃,生怕落下街头表演的精彩瞬间。
两个小丑在哄笑中萌萌对视起来,慢慢将脸上幸福的表情舒展成细长的线条,那是一张极为扭曲的笑脸,它们的嘴里也咕哝起尖细的调子:“我们这么卖力的促销,你们居然都不进来光顾,去死吧!”
巨大的喇叭登时喷射出十米长的火焰,噗噗的涌向门外看热闹的人群,稍微离得近些的都被烧成了焦炭,仅剩少部分反应快的,惊得像老鼠般四处逃窜。
小丑兴奋的甩甩弯曲的四肢,双腿竟然像弹簧般将倏地拉长,它们弹跳着、怪笑着,举着喷火喇叭在大街上肆意的玩着猫捉老鼠的追逐游戏。
万幸屠杀没有波及到商场大厅内的人,不过门内的人群也被刺激的失去理智,大家开始疯抢夺货架上的盲盒,因为刚刚的广播里提过,商场里面藏着可以逃生的隐藏款。
“去死,我的”
“我先拿到的!”
……
这不是梦,但也不是现实,近在咫尺的死亡让季默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卷入了诡异的异世界。
“大家先冷静,我觉的还是先……”
人群在哄抢中发生冲突,混乱中有人伸手,暗中将企图稳定局面的季默一把推到,他挣扎着耸起半扇肩膀企图获得可以呼吸的间隙,但很快就被乱脚踩了下去,后背一下又一下的踩踏让他近乎窒息,难道自己就要这样无声无息的被踩死了,然后成为晚间新闻里冰冷而又沉痛的数字……
陷入濒死状态的季默几乎就要接受了如此潦草的命运轨迹,可下一秒,一只穿过死亡深渊的大手及时伸过来,对方用蛮力强行将他拽起来,“哎呀小兄弟,瞧你这么大的个子,咋这么弱不禁风呐。”
季默勉强呜哑起干涩的喉咙,“咳咳,谢谢”,还没容他表达救命之恩,刘一手已经随着人群哄抢到最前头,季默低头剧烈的咳嗽着,周遭一些因为体力不支倒地的人,早已经被踩死。
“嘶啦~”五六个手脚利索的年轻人率先爬上货架,他们抱着拼命抢到手的盲盒直接撕开。
“碰!碰!碰!”
伴随着闷沉沉的爆裂,原本就混乱的商场变得更加泥泞,断手、残腿、耳朵、鼻子、眼睛,糨糊成一团儿,喷溅在地面、墙壁、天花板以及所有活人、死人的身上。
血腥的场面夹杂着带有温度的腥臭味,季默再也忍不住五脏六腑的翻江倒海,“呕~”
“人死了!死人了!”在无法对抗的死亡面前,大多数人只会抱着头蹲在地上尖叫。
季默在混乱中被反复推搡,墙壁上炫目的广告牌匾让他想起传说中的潘多拉盒子,拆开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哈哈哈哈,一帮傻缺儿,哈哈哈。”
阵阵死亡的尖叫中,季默竟然听到愉悦的叫好声,他循着笑声抬头,二楼的水晶栏杆后站满了人,当中也包括那对逢人就哭诉的老夫妇。
卑鄙,这些人早就预感到贸然拆盒后潜在的危险,却选择站在最舒服的位置上看热闹。
人性从灵魂深处溢出的恶毒,刺激着季默的五脏六腑,他本能不受控制的再度呕吐起来。
“小朋友,犯错是要付出代价的,下次动手打人前,可要三思而后行喽。”干净舒服的味道钻入鼻息,季默本能接过纸巾,待他将嘴角的污秽擦干净,却看到一张浓颜系的俏脸。
这姑娘长得好漂亮,五官深邃,乌发浓眉,明媚的桃花眼似乎装着山间的一汪冷泉,真是妩媚中又透着野性。
季默有些社恐,道:“谢谢。”
“不客气,我是言橙橙。”
姑娘纤长的手腕上擎着一把遮阳伞,伞面挂满猩红污秽,放眼整个大厅,只有她的身上还很干净,多半是这把伞的功劳。
对于美女突然的自我介绍,季默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哦,我叫季默,谢谢,你的纸巾。”
言橙橙随手收起伞,嘴里还嘀咕着:“寂寞?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空虚吗?”
“……,禾子季,沉默的默。”
“小默默,人家好怕,那些人怎么突然爆炸了,真是太恐怖了。”言橙橙极为熟稔的趴到他肩膀上委屈起来。
不是说美女都很高冷吗,这姑娘好像有点自来熟,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害怕,季默甚至感觉对方似乎还偷偷打了个哈欠。
他磕磕巴巴的宽慰道:“只要不拆盲盒,应该,不会有危险。”
“对对对,大家只要不拆盒子,就没事儿。”刚刚还疯抢盲盒的刘一手,此刻吓得四爪趴地,身上更是挂着不知道从哪儿崩过来的破肠烂肚子。
言橙橙扫了他一眼,嫌弃道:“你是雏儿吧。”
刘一手微怔,身为24小时都开放雷达,一年365天都不断释放□□信号的雄性,他觉得自尊受到了侮辱,虎着个脸:“小妮子说啥哩,你手哥我纯老爷们儿!要不你试试?”
“试你大爷。”言橙橙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拆台道:“连道上的行话都不懂,少装蒜了,你跟我们一样,根本就是第一次被丢进忏悔遗迹。”
言橙橙分析的不无道理,真正有逃生经验的,是那些站在楼上看热闹的人,只有什么都不懂的雏儿,才会留在一楼大厅哄抢盲盒。‘粉丝儿们’看向刘一手的眼神,也由崇拜变得鄙夷。
“牛皮破口子啦,哈哈哈。”
“楼下的废物,你们跟着傻大个儿只有死路一条,要是想活命,赶紧上来给爷当牛做马,哈哈哈哈。”
癞子头站在楼上摇旗呐喊,很快聚拢起一批马仔。
言橙橙柔弱无骨的瘫在季默肩膀上,撒娇道:“小默默,你说以我这条件,咱们跟谁一伙儿好呢。”
条件?咱们?这姑娘啥意思啊。
美人随意撩拨着长发,眉目间似乎有些懊恼,刻意施展着风骚娇俏的媚态,道:“那个胖子在看我的屁股,那个癞子头在看我的大腿,那个曹会计在看我的腰,最不要脸的是那个碰瓷老头儿,盯着我胸脯儿看起来没完。”
言橙橙拖着十分泼辣的调子,张嘴就骂起碰瓷儿的老头:“看个屁啊,你老伴儿没奶啊。”顺道还送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碰瓷儿老头被骂,一点不觉得害臊,反而冲着言橙橙阴笑起来。
旁边的老太婆抡起膀子冲老头就是一大耳刮子,搓着牙花子怒骂道:“老东西,还有心思搞破鞋,也不想想办法出去!”
季默果断将言橙橙护在身后,他用宽大校服强撑起内里的虚张声势,主动替女孩挡住所有不堪的目光,以及来自老太婆无休止的谩骂,“言橙橙你别害怕,只要和他们保持”
“我觉得还是选胖子吧,他盯着我屁股的时候,还偷偷摸摸的。”言橙橙纤长的指尖,柔柔的剐蹭着下巴,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
“……”这姑娘心理素质还真是强。
言橙橙头头是道的分析着:“偷看就证明他还是懂点人事儿,起码知道看女孩屁股是不对的。”
季默无语:第一次听到如此有道理的歪理。
腥风血雨一上午,大伙终于总结出一个道理,拆盒就是送死。至于广告放送里提到的隐藏款盲盒,干脆就是没影儿的事,眼下这种境况需要搜集更多能出去的线索,不适合单打独斗,于是大家纷纷三五成群的拉起队伍。
由于王胖子招揽人才的门槛极低,很多新手都顺利被他招揽在挥下,更别提言橙橙这样的九头身大美女,在队伍中简直受到了热烈欢迎。
王胖子本人肚腩翘起,脑袋浑圆,远看着像个灵活的加菲猫,年龄嘛,看着也就20出头,但是说话办事非常老道,像是很早就出来混社会的二道贩子,他豪爽的吹嘘着:“道上的兄弟都习惯叫我胖爷,大家也可以叫我胖子,我因为一点经济纠纷,也是走投无路后才进了遗迹世界。”
没等胖子吹嘘完自己的生平壮举,言橙橙开始不耐烦的作妖:“小默默,人家饿了。”
这姑娘长得非常漂亮,可懒得也别出心裁,随时随地犯困打盹儿,而且饿的还特别快,季默浅笑中带着三分的宠溺,道:“我去四周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你不要乱跑,乖乖跟着队伍行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