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似乎静止,只有流苏树的枝叶浮动,昭示着光阴静静流转,昼夜不息。
烟归对上雪尽的目光,意外的感到心惊肉跳,不自觉就失神了。
“烟归?”阿夕在耳边轻轻呼唤,烟归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阿夕拽了拽烟归的衣袖,小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见窗边那红衣人,觉得他……”烟归本来看的是雪尽,却鬼使神差地搬出那红衣人来应付。
十里立马接腔,“很漂亮对吧!那是酆都的玄夜大人,出了名的大美人。”
忘忧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闻言忙跳到十里肩头,“什么美人?”
十里很不满忘忧这样没分寸的行为,但他是东道主,想着怎么也得宽容大度些,尽些地主之谊,因此只是白了他一眼继续道:“玄夜是鬼界有名的美人,在他还没有成为酆都大帝时,便已受尽游魂野鬼的追捧了,时常有鬼为他一掷千金,或是为他跑遍无间炼狱只为摘下最美的那株曼珠沙华。”
“后来玄夜大人做了血池地狱的执刑官,居然还有鬼心甘情愿尝尽地狱万般酷刑折磨,足足熬到第十三层,只为了见到当时风姿出众的玄夜大人。真是红颜祸水,痴心难偿呐……”
他见长街正在一个人研究生死簿,便鬼鬼祟祟附到烟归耳边小声道:“不过他能爬到这个位置,很难不让人猜测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毕竟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的成就……”
“这,兴许人家就有这个本事呢。还是不要造谣了吧。”烟归觉得他说得没什么道理,听不下去遂打断他。
“这真的不是我瞎说,民间都流传着玄夜大人的传说,我花了好多个子儿才搜集来的最齐整的版本,阿烟你若想听,回头寄给你……”
十里还欲再说,见烟归疯狂给他使眼色,没有会意,“阿烟你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吗?要我给你吹吹吗?我给可多鬼妹妹吹过眼睛,超有经验的哦。”
“什么版本,可否给本座也寄一份?”
十里忽地懂了,身子霎时变得僵硬,为了保命只能将装傻贯彻到底,“好呀好呀,我有空就寄,要多少有多少。”
说着一溜烟化作一颗红玉珠,烟归忙接住他,揣起背到身后。
眼前人发丝飞扬,偶有几缕斜斜垂下,搭在眼前。一张金箔面具遮了小半张脸,只余下精致的鼻尖和绯红薄唇。
面具雕满大片大片盛放的花朵,形状诡异,泛着粼粼的浅红光芒,在月光下煞是妖艳。
一双眼眸暗含笑意,与微翘起的嘴角相呼应,然而笑不似笑,让人觉得这实在是个诡谲又美艳的男子。
阿夕见烟归呆在原地,忙上前一步行礼,“见过玄夜大人。”
长街也转头,屈身见礼。
玄夜这才收回打量烟归的目光,含笑盯了阿夕一瞬,不明意味地摇了摇头,笑意更甚。
而后又转头面向烟归,“姑娘,我看你与我有缘,有空来酆都我的府邸坐坐。”
去酆都?烟归迟疑着看向他。
“不劳大人邀请……”阿夕紧紧抓着烟归袖子,警惕地看着玄夜。
玄夜将一切尽收眼底,轻笑一声,拂衣而去,落下一句,“你会来的。”
烟归不明所以,疑惑转头,“阿夕,他什么意思啊?”
“别在意,不重要。”阿夕不欲让烟归和玄夜多接触,便给了个敷衍的回答。
又是不重要,那什么重要呢?是因为自己不重要,所以不配得到一个解释吗?烟归不明意味地看着阿夕。她有些伤心。
十里见玄夜走了,又化为人形,歪头看二人,“你们俩拉拉扯扯做什么?”
“和你没关系。”烟归还不想暴露自己对阿夕的心思。
十里大哼一声,抱手冷笑,“哼!可不许偷偷谈恋爱哦!否则让聪明的十里发现了,可是要大张旗鼓宣传的。”
烟归:“……”
雪尽从阁楼传音下来,“长街,带他们上来吧。”
长街得了指令,在前方施法,一条若隐若现的楼梯出现,直通阁楼,尽头是一扇金色的门。
烟归怕滑倒,便拽着阿夕的袖子。阿夕也十分小心地托着她的手臂。
几人入内,那楼梯和门也一并消失在身后。
雪尽的面色看着比之上次更为苍白,一双浅灰色眸子似乎也黯淡几分,目光流转在烟归紧紧攥着的袖子上,眉心微锁。
烟归忙撒手,腆起一个欲盖弥彰的笑。
雪尽要是知道她觊觎他的大白菜,指不定怎么样呢?现在还不是时机,她必须要向雪尽证明自己有很好的能耐替他做事。
倒是忘忧骇得瑟瑟发抖,蜷在阿夕脖子后,偷偷拿眼瞧雪尽。原来不是丑八怪啊,不但不丑,还这么厉害……
“此次去的是五百三十八年前的青州城。不比上次那般,你们沾了黑白无常的光,才如此轻易地解决了……”
“这次不可以沾吗?”十里抱手笑道。
这次长街翻了个白眼,“五百多年前你还不知道在哪捡垃圾吃呢,人家无常都不认识我们……”
十里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气闷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青州城,是个很乱的地方。若遭遇不测,及时借助指环返回即可,不必过多纠缠。”
雪尽难得嘱咐这么多,可见青州确实是个危险之地。
他抬手,唤烟归上前。烟归顺从地走近几步,将指环呈现在雪尽眼前。
在灵力的驱动下,指环虚浮于半空,散发着微弱灵光,烟归在雪尽指示下将一指搭在上方,雪尽也不紧不慢地搭上一指。
他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带着无限从容,“你的厄运已散去许多,可以使用你那些三脚猫符咒了。”
听上去是好消息,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这么不招人听呢?什么三脚猫……
烟归懒得反驳,也懒得询问为何厄运消散 ,只是点了点头。
雪尽睫毛微颤,望着她的眼神中泛着灰白的涟漪,唇角勾起一个笑,然而笑意微浅,清风一吹即散。
烟归瞥他一眼,疑心这鬼王们都喜欢做出这皮笑肉不笑的姿态,以增添自己的神秘感。
指尖指环似乎在灼灼燃烧,身侧如上次一般撕开一道裂缝。
“平安顺遂。”
烟归没来得及应声,便被一股力量拉了进去。
和上次又有些不同,烟归没有直接被传送到目的地。
她在岁月洪流中,被滚滚而下的时光碎片冲击得几次跌倒,那些鲜艳的、温暖的、黑暗的、破碎的记忆朝她涌来。
全是陌生的面孔,没有一段记忆属于她。
烟归收回一丝侥幸,朝着长河上方的那点微光艰难走去。
逆流而上实在如逆水行舟,她稍有懈怠便又被水流冲了下去。
她禁不住在心底破口大骂,池雪有病吧!做事做一半,还得靠她自己走过去……
流水潺潺而下,时而激烈时而温和,烟归只得手膝并用,渐渐往上游爬去。
也说不清到底花了多长时间,烟归感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泡化了。摊开手一看,果然,连指纹都泡没了,她终于扒拉着到了微光处,像是突然想起似的,摸了摸耳垂。
还好,十里、长街都还在。
指环也稳稳地在小指上。阿夕也在。
她忽地就有些气馁,那方才那么狼狈的姿态岂不是被他们收入眼中……
人大抵都是慕强的,都喜欢看见对方光鲜亮丽的一面,也都想在心爱之人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虽然自己确实没什么本事,可平常再怎么着也不会如此没有形象地在水里乱刨。
她十分痛恨池雪尽……
烟归垂着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复看向微光尽头,一片白茫茫,有些胆寒,等会不会直接从高空坠落吧……
反正也摔不死。
她索性闭上眼,纵身一跃。
睁开眼时,烟归忽然释然地笑了,她果然是个扫把星,说什么来什么。但若是不如此,她倒真要怀疑一番。
此时她正从云端坠落,身体似被千斤锤牵着往下掉。她来不及惊呼出声,因为风声呼啸,将她的惊叫堵了回去。
烟归趁着还没被吓傻,赶紧摘了玉珠耳坠抓进手中。
她忆起池雪尽的话,忙从腰间祭出几张符咒,在空中一通乱挥。
完全没起作用,果然是三脚猫功夫。之前还能找个借口说是天赋被厄运压制住,如今该怎么掩饰呢……
“阿夕,阿夕,阿夕……十里、长街!”没人应她。大抵还在混沌中。
她忽地有些庆幸,可随之而来的是无助和害怕。
也罢,总归摔不死,烟归彻底放弃了,撒手闭上眼等着落地。
耳边风声不息,偶有鸟雀呼晴。
烟归闭着眼一直往下坠,也不知道这有多高,始终没有落到地面。
她一颗心跌到了谷底,完了,这得摔得粉身碎骨,爹娘都不认识了……
毁容了可怎么办……毁容了阿夕就不喜欢她了,本来也没有多喜欢,岂不是雪上加霜。
正是绝望之时,一阵淡雅皂香袭来,烟归惊讶地睁开眼。
下一秒腰身被一只手箍住,陷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眼前人面上覆着一张冰冷的玄黑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棱角分明,嘴唇紧抿,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真正的由内而外的冷漠。
烟归不敢看他,那人也没有看烟归。
片刻后,两人降落到地面。
那人忙不迭地撒开手,像是松开烫手山芋一般。
烟归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抚着胸口喘气。
“殿下,冒犯了。”他微低着头,语气里满是恭敬。周身的冰冷气焰也消散许多。
殿下?什么殿下?这人认错人了吧……
烟归想否认,可看面前人本该是个厉害角色,只是因为把她认成什么殿下才如此地尊重。若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殿下,难保不会落到比从空中摔下更惨的结局。
她在头脑中将各种死法飞速过了一遍,最终觉得还是活着比较好。
她咧开一个虚伪的笑,“无事,多谢你出手相救。”
“殿下,你记起来了?”那人瞳孔倏地变大,满是震惊。
烟归也满脸震惊,原来你知道我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