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的家比我想象中要小,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公寓,里面几乎没有色彩,全是黑灰色的家具。
可能太大了不好保证安全吧,我看着上将进行过虹膜认证、生物扫描,才通过层层安防体系。
我局促地跟在他身后,不敢乱动。
“Eva,扫描录入她的虹膜,打开屋子的所有权限。”上将把我摁在台显示屏前。
“收到,扫描中。”机器女生毫无感情地播报。
打开房子的所有权限,他这么信任我吗?我心里闪过一些疑惑。
“我不常在家,你有什么需要的就跟Eva说,权限都给你开通了。楼下有健身房和烘焙室,无聊的话可以去逛逛。”上将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解释道。
“谢谢上将。”在末世能有这样好的条件,不愧是上将啊。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约莫也就二十五六岁,一副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样子。
这是我在末世很难想象的,归墟,还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
上将点点头:“Eva,把声音信息录入,打开门锁权限,”又转过头来对我说,“原则上你是不能出去的,因为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你是不是被感染了。但是,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你偷跑出去了,记得回家来。在外面喊一句Eva,就可以命令它开启导航。”
“好的,谢谢上将,我不会偷偷出去的。”
上将看着我笑了一下:“你最好是。”
我不知道,那时的他,是不是曾预感到什么。
“来吧,上药吧。”上将坐到沙发上,示意我过去。
“哦哦好的好的。”我赶忙拿了药包过去,在这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上药这点事,当然要服务到位啦。
“那个,伤口在胸口上,可能需要先把上衣脱掉,你自己来还是?”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冒犯到他。
上将摊摊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这个上将,私下也有点可爱啊。
我把药包打开,拿出一瓶喷雾:“先消毒,我再给你上药。”
上将一直盯着我上药,神色中有几分好奇。
“你平时受伤都是自己上药吗?”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我主动找了个话题开口。
“我从不受伤。”上将很自信地回答。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偶尔也是会受伤的吧。”没想到这个上将还挺要面子的,拜托,你都被我的匕首捅伤了,你还从不受伤。
“我不会流血的,就算中了刀,我也从不流血,”上将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是归墟的上将。因为我以不死之身,护佑整个归墟。”
我更加震惊了,那我是怎么伤到他的?
“你是第一个能让我见血的人。”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个误会呢,”我努力解释道,“不过上将,你放心,我保证我没有二心,也绝对不会害您,我只是想在归墟生存下去。”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如果你能杀了我,我就给你一个归墟的编号。”
我愣住了,在一命难求的末世,居然有人主动求死?
Eva准备好了饭菜,两只机械臂把晚餐摆放好。
“先吃饭吧,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的提议。”上将走到餐桌边坐下。
“你是认真的吗?”我看着一桌子美食,从排骨到蔬菜,甚至还煲了锅甜汤。我实在想不明白,有这样的生活条件,他为什么一心求死。
“当然,我找了很久了,而你是唯一一个也许能实现我这个愿望的人。”上将很淡定地夹了块排骨到我碗里,还特意将筷子掉转过来用。
“你知道吗,我在末世的时候,大家睡在泥浆里,吃着腐烂的动物尸体,甚至同伴的残骸,拼了命的,只为了一个目标,是活下去。”
这个世界好生奇怪,为什么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人,誓死抓住一线生机;而活得好好的人,翻便这个世界,就为了寻死。
“我也是拼了命地找死亡的办法啊,只能说,我们面临的不是同一种痛苦。而趋利避害,麻痹疼痛是人类的本性。这个排骨味道不错。”上将边吃饭边说道,轻松到仿佛我们是在讨论一只鸡的生死。
许久,我们都无言,沉默着吃着饭。
上校突然起身,指了指他的耳麦,去了房间里通话。
不一会,他急匆匆地出来了,重新戴上装备:“城外有不明物体发起攻击,我得先走了。你慢慢吃。”
“好。”我起身送他到门口,门一打开,就看见理事官站在外面等他。
我对理事官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上将一脸严肃地接过他手里的监控器,和他探讨情况。
“注意安全。”我脑子都来不及反应,嘴巴就先说了。
理事官和上将同时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讲了不合时宜的话。
“嗯,会的。”上将对我招招手,让我回去,就转身继续走。
而理事官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似乎要从眼睛里把我看穿,直达灵魂。
我被看的有些发毛,赶紧退回去,把门关小了一点:“你们快走吧,情况紧急。”
上将这一走,走了三天。
而这三天里,理事官每天都来给我采血,做血清检查,待得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上将终于在24号的凌晨回来了,一听到Eva的声音,我就立刻从床上下来,出去迎接他。
上将看起来很疲惫,一回来就坐到沙发上,深深叹了口气,转而问我:“这几天你一个人还好吗?”
“当然啦,你这里这么安全,还有吃有喝的,我还能不好?”我已经捧着药包过来了,“前几天受伤的位置还是再上一下药吧,我怕你出去的时候,伤口又裂开了。”
他点点头,主动解开了上衣的扣子。
身上有很多被攻击的痕迹,皮肤上留下了一些齿痕,甚至有一枚子弹嵌在肉里。但如他自己所说的,没有一个伤口会出血,仿佛那些可怖的痕迹,只是他身上的装饰品。
他看到了那枚子弹,伸手上来,不甚在意地想拔掉。
“诶诶诶,别!”我赶紧挡住他的手,“中弹了怎么能这样拔呢。”我拿了把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子弹钳出来。
“我又不会受伤。”
“你会受伤,只是不会流血罢了。但是身体都知道,都会痛的。”我还是很认真地帮他把那些没有流血的伤口都包扎了一遍。
当酒精撒向伤口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上将微微颤抖了一下,我赶紧吹了吹:“我会轻点的。”
上将的身子又是一僵,开口竟是那么沙哑:“我没有上药的习惯。”
“那就从现在开始养成这个习惯啊。”我又帮他缠上一层纱布,“话说现在外面的生物体都那么厉害了吗,都开始用枪了。”我刻意把话题转移,分散他的注意力。
“不是生物体,是队员。”
我抬起头,正好和上将垂下的眼眸相对。
是我眼花了吗,他一向波澜不惊、沉稳得像深不见底的海的眼眸,此刻竟然被我看出了几分悲凉。
“他们……为什么?”
“上将的位置太诱人了,他们想杀了我,取而代之。即便听说过我是不死之身,也总有人想试一试。”
“那你杀了他吗?”
“没有,因为归墟需要他们。靠我一个人,守不住一个归墟,”他向后躺了躺,伸手扶住我的腰,好让我上药不那么累,“再说了,真要能杀了我,我还得谢谢他呢。”
我想,我好像突然懂了。
不死之身,人人敬仰,身体上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可是在大家看不到的角落里,心里的伤口却不曾愈合,腐烂、化脓。
他曾经一个人面对未知的新型生物体,被追逐、被撕咬、被啃食,转过身来,却又被自己的队员背叛。他并非本意地、饱含痛苦地,在绝境中厮杀,曾凯旋归来,被人称为英雄;也曾因为抹杀已经被感染的人类,被称为冷血的怪物。
但没人在乎,
人们都说,要什么紧,他是不死之身。
“伤口包好了。”我强迫自己的思绪回笼,把药瓶一一整理好。
“嗯,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上将第一次主动问有关我的问题,我颇为意外。
“我叫岁安。”
“岁安,岁岁平安,你的名字很好听啊。”上将重复了一遍,笑了笑。
这是上将第一次夸奖我。
“谢谢,你呢?”我眨着眼睛看向他。
“我没有名字,从我有记忆以来,人们就叫我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