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里。
凤婵音和明弈看看空荡荡的屋子,又看看对方,沉默半晌,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明弈奇怪道:“官府结案之后,无人认领的尸体,会存放义庄,待招领告示时满三日,依旧无人认领,才会由义庄的人负责下葬。”
“今天才第一日,按理说,尸体应该还在这里啊。”
凤婵音看着格外干净的义庄,疑惑道:“京城有这么太平吗?最近都没有命案发生?义庄里,不仅没有王贵的尸体,也没有其他死者的尸体。”
明弈也发现了这个怪象,这义庄也太干净了,连副空棺材都没有。
他有些懊恼道:“都怪我没有打听清楚,害你白跑了一趟。”
“白没白跑,问问就知道了。”凤婵音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留在原地的明弈心惊胆战地想:问问?问谁?鬼吗?
这个猜想把他吓得不轻,赶紧跟上凤婵音的脚步,也走了出去。
凤婵音把整个义庄巡视了一遍之后,从怀中拿出一块面巾,对明弈道:“戴上。”
明弈从善如流地接过来,学着她的样子,把面巾系在脸上,挡住了下半张脸。
他正要问她想做什么,就见凤婵音“砰”的一声,踹开一扇门,同时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抵在了守庄人的脖子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演练过无数遍。
明弈还没回过神,她就已经恐吓着守庄人,把该问的问题都问完了。
守庄人是个老头,在他们进来前,正靠着桌上打着瞌睡,美美地做着梦。
现在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别说瞌睡了,魂都快吓飞了。
利刃之下,老头儿非常识相,凤婵音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
官府送来的尸体,根本不会存放三天,在到达义庄的当天,就被丢去乱葬岗了。
这是惯例了,长久以来,官府和守庄人都是这么干的。
因为能被送来义庄的,几乎都是死前失踪时无人报案,死后审案期间也无亲眷到场的孤鬼。这样的尸体,别说停放三天,就是再停放上三十天,也不会有人来认领。
尸体不见了,自然也不会有死者家属闹上门。
如果运气不好,遇到一两个有亲属的,那也不怕,扯点“天气热,存放不住”这样的借口,就能打发走了。
既然有简单不费力的处理方式,那么义庄哪还会费那个事,真的守尸三天?
官府做做样子,说拉去义庄了,体现了对死者的人道主义关怀,糊弄糊弄辖下的百姓感念府衙的好,也就得了。
最最重要的是,不丢去乱葬岗,放在义庄,是要多费钱的,天热时冰块要钱吧?棺材木板要钱吧?这钱谁出?
说白了,就是守庄人图省事,胥吏图一点蝇头小利。
守庄人求饶道:“这位,这位大侠,不能怪我啊,在我当守庄人之前,也都是这么干的。”
“官府又不掏钱,小老儿我哪有银钱给那些死人办棺材呀?我自己死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得两块木板下葬呢。”
凤婵音本来也没想把他怎么样,只是吓吓人罢了,此刻见他哭得惨兮兮的,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掏出一块碎银子,丢进他怀里,压着嗓子最后警告道:“留着给自己置办棺材吧,把嘴闭紧一点,不然,我让你明日就用上棺材。”
说完,就利索地收刀,拉着明弈走了。
她从踹门、拿刀架人脖子,再到恐吓逼问、收刀给钱,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明弈懵懵地跟着她进去,又懵懵地被她拉着走出义庄,心中震惊极了。
凤婵音刚才的行为举止,哪有一点闺阁千金的样子?妥妥的一个老江湖!
他回想着她方才一系列熟练的做派,好笑道:“你该不会,还干过打家劫舍的事情吧?”
凤婵音觑着他,问道:“怎么?害怕了?”
明弈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半信半疑地道:“还真干过?”
“明月观,不是寄养了许多京中贵女吗?怎会困难到如此地步?”
凤婵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想什么呢?我这都是从话本子里学的,可不关观里的事。”
“明月观,可是正经道观。”
明弈半真半假地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心中却想,什么话本啊?写的都是些什么?不是窑子青楼,就是江湖土匪!
这样毁人子弟的破书,就应该收缴起来,都烧掉!通通都烧掉!
还有那些写书的人,也应该抓起来,通通关进大牢里去吃牢饭!
凤婵音哪里看不出来,他是在故意装傻逗乐子?
她想到明弈在义庄里以及这一路上的表现,也起了逗弄人的心思。
她先作势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若有所思地道:“刚才忘了问了,乱葬岗在哪个方向啊?明弈,你知道吗?”
明弈:“!!!”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你……”他又开始磕巴了,“你要去,去乱葬岗捡尸体?”
“不,不要了吧?我们也认不出来,哪具尸体是王贵的不是?”
凤婵音笑盈盈地盯着他,肯定道:“你,怕鬼啊?”
明弈知道自己被耍了,无语道:“是啊,我怕鬼,你不要吓我了。”
凤婵音乐不可支道:“你承认得那么干脆,不怕有损你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
明弈才不在乎这个,非常干脆地道:“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书生。但你是女大侠。”
他能看出来,凤婵音虽然谈笑如常,但她其实是有些失落的。
见不到王贵的尸体,就少了一条查出刺杀案真相的线索,她很难不失望。
明弈咬了咬牙,没有继续插科打诨,而是顺着她之前的那个玩笑,豪气干云地道,“来都来了,要是你真想去乱葬岗捡尸体,我们就去。”
凤婵音本来已经放弃了的,大半夜的,她再是胆大,对乱葬岗这样的地方,还是心存忌讳的。
可听见明弈这么说,她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忌讳的了,自古以来,都只听说过人害人,还没听过鬼害人的。
活着的人,她都不害怕,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说去就去,凤婵音对明弈点头道:“行,来都来了,那就去,想必乱葬岗离此处也不甚远。”
“不过,你就别去了。”
“你去马车里,和金乐一起等着我就行。我不多耽误,很快就回来。”
“那不行。”明弈道,“关键时刻弃友人于不顾,不是我们好书生的行事作风。”
凤婵音听得直想笑:“这和好书生有什么关系?而且,你是好书生吗?”
“好书生不好好读书,大半夜陪我来义庄?”
明弈摇头道:“好的书生,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今晚的义庄之行,就是我万里路中的其中一路。”
“那你不害怕鬼了?”凤婵音问道。
“不怕!”明弈声音坚定地道,说完,暗暗地感知了一下自己的心胆肺腑,好像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大概是被凤婵音的虎胆所感染,所以他也不害怕了吧。
他是不害怕了,但是可怜的守庄人却快被吓破胆了。
小老头被他们吓唬了一通,本有些睡不着,还在点着灯观赏他的宝贝银子,谁知还没观赏够呢,就又被他们两个活阎王给找上了门。
老头以为凤婵音二人是走了之后又不放心,回来杀他灭口来的,急忙求饶道:“两位大王,两位活菩萨,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凤婵音故意压着嗓子,阴测测地道:“是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连乱葬岗的位置也不知道?那就没必要留着你了。”
小老儿埋着头,举手投拜道:“不知道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什么乱葬岗我都……嗯?乱葬岗?”
他终于反应过来凤婵音的意思,重复道,“乱葬岗?”
明弈配合着恶作剧的凤婵音,笑道:“是啊,乱葬岗,你要是不知道,这位大王可不会饶了你。”
老头也不知道,他今晚是倒了大霉,还是撞了大运,他带着凤婵音两人到了乱脏岗,指出了王贵的尸体,就又收到了一块封口银子,比之前那块还要大,别说买一副棺材,十副也够了。
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手里的银子,殷勤地询问道:“二位大侠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知道的都会说。”
凤婵音心想,除了死人和乱葬岗,你还能知道什么?
她让明弈帮她举着灯笼,一边用树枝扒拉着尸体,一边赶人道:“你走吧,记住……”
没等她说完,小老头就立刻接道:“记住了,记住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今晚,也没人来过义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地往后退着,退了几步之后,就开始转身疾走,到后来,已经小跑了起来,好似后面有鬼在撵他似的,全不见了刚才的殷勤劲儿。
明弈:“……”人老成精,还真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老头。
待老头跑没影了,凤婵音也丢下了手中的树枝。
明弈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凤婵音拍了拍手,叹道:“该说他们大意呢?还是说他们有恃无恐?”
“杀王贵的人,与当日刺杀我的刺客,使的是同样的刀法,连所用的刀也是与当日的刺客一样的阔口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