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弈回了国子监,凤婵音第二日独自听了半个时辰的说书,总觉得今日的故事比前几日的无聊了些,她挥了挥手,打发走第二个说书人,让店伙计叫进来了第三个,然后就继续百无聊赖地听那些乏善可陈的故事。
但她的心思已经大半不在听书上了,她望着上方的房梁,一会儿想,是时候把冬琴提上来了,这样,她出门的时候就可以把冬棋一起带着,只要冬棋在身边,她做什么都会格外有趣一些。
一会儿又想,都怪大师兄这个冷心肠的,说走就走了,连小空时都不给她留下来,害她在京城连个可以一起出门的同伴都没有。
接着又想,下山之后,她的朋友实在是少了点,就明弈那么一个,他没空了,她就立马落了单。
嗯……沈万金也可以算半个,但是她还没对其坦白身份,心虚理亏,不敢去找他。
想了半天,凤婵音得出一个结论:她该多去交些朋友。
不过这个不着急,等她把刺客的事情查清楚了,再去结交新朋友不迟。回了丞相府之后,她多多地去参加各府的宴会,一定能交到很多要好的手帕交。
想完了交朋友的事情,她的思绪又回到了正事上面,她想,从说书人这里获取信息的方法,怕是行不通了,那么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一是等兹州那边的消息,看那个孙太医到底有没有问题。
二是等赵十六的消息,看能不能找到车夫儿子的踪迹。
三是等大师兄的消息,看她交给他的事情,他能探听出来多少。
四是等前京兆府尹新的任命书,看他是升是贬。
五是等她的伤彻底“恢复”,到时她就可以找机会去护国寺一趟,亲自会会净殊那老秃驴。
这五个里,只要其中一个有了进展,她就能有新的突破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抓瞎,也就不用再把听书这么有趣的事情当成折磨人的任务来做了。
若是运气不好,最后这五个途径都没能得到什么线索,那她就只能铤而走险,动用最危险的那个办法——去护城营门外守着,把当日杀人灭口的那几个军士抓来逼问逼问。
凤婵音乐观地想,或许她身处险境之时,父亲和母亲就愿意把实情告知于她了。
若果真如此,那这最后一个方法,危险归危险,倒也算是一举两得。
凤婵音这个危险的方法,暂时是不用抬出来了,因为没两日,明弈就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车夫的儿子,找到了。
找是找到了,但是已经死了。
“我们迟了一步。”明弈将他查到的东西仔仔细细地告诉凤婵音道,“仵作推断的死亡时间是三日前,报案人是昨日发现了他的尸体,也是昨日去京兆府报的官。”
“官府根据他的过往经历,将案情简单地判定为赌债引发的仇杀,当场就结了案。”
“如今尸体已经拉去了城北义庄,待三日后,若是无人认领,就会由义庄的人负责下葬。”
王贵已死的这个结果,凤婵音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算是心有准备,她之前得知这个人突然失踪时,就猜测他是遭遇了不测。
死在三日前,已经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了,她想过最坏的可能,是尸体都已经腐烂了,或者根本找不到了。
她问道:“三日前才死的,那他死之前藏身何处?沈兄可查出来了?”
明弈点点头,其实不是沈万金查出来的,是明弈花了银钱,催着赵十六的人查出来的。
但这些中间的细枝末节,他就不打算告诉凤婵音了,反正,花的钱也是凤婵音给他的,他顶多算是帮着跑跑腿,也没帮上太大的忙。
“他死前,躲在一个……”明弈神色有些闪烁,“一个交好的朋友家里。”
“我去见过了那人,她说,王贵就是三日前离开她家的。”
“我猜他是赌瘾发作,又以为风头已经过去,就出来走动了。谁知刚一冒头,就被人给盯上了,一日都没让他多活。”
“他的那个朋友住在何处?”凤婵音追问道,“我想再过去问几个问题。”
“不可!”明弈断然道。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激动了些,又重新找补道,“那个地方……有,有些乱,不是你能去的。”
“该问的问题,我都问过了,那人是再说不出其他东西的了。你还想知道什么?你先问我,我看我能不能回答你。”
他反应这么激烈,凤婵音感到有些奇怪,她没再执意说要亲自去一趟,顺着他的话问道:“我想知道,王贵有没有跟她说一些关于他爹王老头的事情。王老头,就是我家的车夫,死在鹿灵山的那个。”
“还有,他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或者,他的言行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听完她的问题,明弈松了一口气:“这些问题,我都问过了。”
“据那人说,王贵之前突然发了一笔大财,很是风光了几日,日日都在外面赌钱喝酒,宴请友人。”
凤婵音专心地听着,认同地点点头,这个说法,倒是与当初沈万金所说的不谋而合。
都说那个王贵,突然发了一笔奇财。
现在看来,这不是什么奇财,是他爹的买命钱。
“可没过几日,他却突然说有人要害他,连家都不敢回了,躲进了那个朋友家里之后,就一直没再出过门。”明弈继续道,“那段时间,正是你遇刺、王老头身死的时间。”
明弈一边说,一边回想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确定没有遗漏之后,就再次强调道:“就这些了,除此之外,那人也不知道其他的了。”
好像深怕凤婵音还想亲自去问话。
凤婵音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分析他话中的信息。
明弈只当她是需要一点时间理顺思路,没有去打扰她,动作轻缓地给她的杯子续了水,正要放下水壶时,却听她忽然道:“王贵的那个朋友,是女的吧?”
她狡黠地看着他,“是他的相好?窑子里的暗娼?”
明弈的眼睛倏地就睁大了,惊讶得差点没把手中的水壶给扔出去。
他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怎么知道这样的地方?”凤婵音笑道,“话本子里都有写啊,略微想想就想到了。”
什么话本子写这些东西?一定不是什么正经话本!
肮脏!
粗俗!
明弈恨恨地想。
怎么能给姑娘家,看这样的话本?
简直误人子弟!
他不觉得凤婵音这个看话本的有问题,只觉得明月观和右相府,也太不严谨了!居然让这样的话本子,流传到凤婵音的手中!
简直污了她的眼!
凤婵音见他瞠目结舌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但现在不是逗人的时候,她只能说回正事道:“王贵死亡这个结果,我倒也不是没有想过,他死了,藏匿他的那个……那位姑娘,却还活着。”
“凶手没有杀她灭口,说明她知道的东西也不多,确实没必要再去找她了。”
“这样吧,我们先去义庄,验一验王贵的尸首。”
明弈没想到她居然要去验尸首,心里既惊既疑,惊疑过后,下意识地瞅了瞅外面的天色,烈日当空,阳光普照,一看就能驱散一切鬼魅邪祟。
凤婵音不明所以地也跟着他看了看外面,以为他是担心她回家的时间,就道:“放心,我今天看着时间的,还早,才午时末。”
明弈回过神来,推算道:“义庄在城外北郊,一来一回要不少时间,你未时左右就得回去,时间怕是不够。”
“不若,就我去吧,你就别去了。”
凤婵音笑问道:“你会验尸吗?”
那倒是不会。明弈想了想,道:“我可以带个仵作去。”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反问道,“难不成,你去了就会验尸不成?”
“我也不会。”凤婵音道,“但我是习武之人,可以从死者的伤口推断出凶手所用的兵器种类、使用的功法。”
接着,她否定了他带仵作的那个提议,“这件事情能少一个人知道,还是少一个人知道为好。”
“京城的仵作,都是官府记录在案的,即使不在衙门当差,也相当于半个衙门中人,你带一个仵作去,难免会走漏消息。”
“除非,你有非常值得信任的仵作朋友。”
明弈没有这样的朋友,他颇为惋惜地道:“我叔父是医者,能医活人,多少应该也能看出死人的死因。但我要是带他去,定会被他详细盘问。”
凤婵音心想,你可真是你叔父的好大侄儿,居然想让人家一个堂堂的太医院院判,去给死人验尸。
她不赞同道:“我刚才的话也就是问问,即使你有信得过的仵作,义庄我还是要亲自去的。”
“王贵是我现在唯一寻到的线索,只有亲自去查看一番,我才放心。”
明弈询问道:“那你的时间?”
凤婵音早就想好了,她笑道:“白天没有时间,晚上有啊,我们晚上去。”
“探访义庄这样的事,本也不好大白天去,正适合夜半无人之时做这事。”
明弈:“?!!!”
晚上去探义庄?
这是……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啊?她是怎么能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
他再一次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的天光,阳光真好啊,金光灿灿的,让人又安心又踏实。
明弈这个人,平生什么都不怕,不怕伤不怕血,不怕山精不怕野怪,但唯独怕一样东西,那就是飘忽鬼魅的暗夜生物,简称——鬼。
如果今天,是其他人邀请他大晚上去看死人的尸体,他一定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并且还要骂对方一句“有病”!
可现在,对他发出邀请的人是凤婵音,他害怕归害怕,却一点都不想拒绝。
他甚至,都不想多拉几个人壮壮胆,只想和凤婵音单独赴这一场奇奇怪怪的约。
若是,若是时间点可以换成白天,就更好了。
明弈的内心异常纠结,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凤婵音。
凤婵音看出他的为难之色,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自说自话了,她还没问明弈晚上方不方便陪她去,或者想不想去,就擅自帮他拿了主意,实在是有些专横了。
明弈这段时间对她有求必应的,任何时间叫他出来,他都有空,请他帮什么忙,他都无所不应,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她就忘记了一些该有的分寸感。
凤婵音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不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