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乾坤 第110章 外宿

姚朗之是卯时被人叫醒的，他看着凌乱的床铺，散落一地的衣服，什么都明白了。

他昨晚喝的酒，被人下了药。

这个下药之人是谁，亦非常明白不过。

“快要到当值的时间了。”楚问嫣低垂着眼帘，不敢看他，“我怕你迟了，上峰会怪罪，只能叫醒你。”

姚朗之扶着额，头疼地闭了闭眼，想到凤婵音和凤家，只觉得头更疼了。

他这样不言不语的，楚问嫣猜不出他的心思，明显不是欢喜就是了。

但事情既然已经做了，楚问嫣就不后悔，她捧来一套衣服，放在床头：“我叫枫青给你取来了换洗的衣物。”

姚朗之终于有了反应，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道：“你无须这样做，也不该这么做。怡香楼和别处不同，你这样做，会坏了这里的规矩，管事的会不喜。”

楚问嫣以为他是在关心自己，心里的忐忑终于消了下去，上前替他更衣，不在意道：“老鸨收了你一大笔银子，心里乐着呢，她知道我和旁人不同，不会多管闲事的。”

姚朗之心情更复杂了，喂饱老鸨的银子，不是他出的，是凤婵音出的。

姚家不许他和楚问嫣来往，他打点在她身上的银子，都不能走公账，全是从私账里走的，而且还不能一次性花销太多，不然父母会过问。

能喂饱欲壑难填的老鸨，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短时间之内，他根本拿不出来。

其实他也很好奇，凤婵音是怎么拿出这么多银子的，最后只能归结于凤家巨富，给子女的日常花销也异常丰厚。

他能看出来，凤家子女虽多，但他岳丈最宠爱的还是凤婵音这个女儿。

凤婵音在凤家的地位，简直可以用霸王来形容，家中的兄弟姐妹，就没有一个不让着她的，凤丞相和安氏不仅不会责怪，还会帮她撑腰。

偏爱得极其明显。

姚朗之身为姚家的独子，都没有她的待遇，起码，他是不可能指使兄长替他夹菜倒酒的。

想到这里，姚朗之不由得笑了一下，觉得凤婵音在凤家的时候，比在姚家的时候可爱百倍。

楚问嫣替他系扣的手顿了顿，不明白自己哪句话逗他笑了。

他不是因为她的话而笑的。

楚问嫣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非常地强烈，非常地清晰，非常地，坚定。

他在，想别人。

就在刚才，在此刻，就在她与他说话的时候，就在他们才做了最亲密的事的早上。

他的心里，在惦记着别人。

楚问嫣心里既嫉妒，又悲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迟迟不来见她，怪不得他对她越来越疏离。

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他醒来时没有责怪她，她还以为之前是她猜错了，以为是她自己疑神疑鬼，还后悔给他下了药。

原来，她没有猜错。

原来一切都不是她疑神疑鬼，而是确有其事。

他违背了他们之间的誓言，他，爱上了别人。

除了愤怒与悲凉之外，楚问嫣的心里，竟还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好似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现在，不过是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是大家公子，他是前途无量的状元郎。

而她是什么？

是永不可赎出的贱籍，是万人唾弃的犯官之女，是流落烟花之地的风尘女。

她和他，早就没有成为夫妻的可能了。

他不会明媒正娶地迎她入门。

她也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室嫡妻。

她和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她成为依附他而生存的妾室，或者外室，更甚者，就像现在这样，不妻不妾的露水情人。

没有关系的，楚问嫣告诉自己，你已经这么卑贱了，留不住他的心无妨，留不住他的人也无妨，只要留住他的一丝怜惜，就足够了。

只要还有一丝怜惜在，他就不会丢下她不管。

这就够了。

她要的不多，她只要这么一点点的怜惜，支撑她走完下半辈子，就足够了。

“是我说错话了。”她揽住姚朗之的腰，“是我说错话了，是吗？我让你讨厌了。”

她自厌地笑道，“我在沾沾自喜什么呢？我和旁人有什么不同的？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朗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

“我就是太害怕了。”

“你心里，有人了是吗？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姚朗之心中一震，说不出话来。

楚问嫣一点都不意外，慢声细语地推测道：“她一定出自高门大户，身世清白，她一定才情品貌皆不俗，才能让你心动。”

“我好害怕，我没有和她争的余地，一点都没有，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你的妻，为你生儿育女，跟着你出门交际，可是我不行。”

“我就像个见不得光的阴暗爬虫，既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和你来往，连想要乞求你的一丝怜悯，都只能用下药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我拿什么和她争呢？”

姚朗之沉沉地叹了一声：“你不需要和她争什么，你们本就是不同的。”

楚问嫣心里愈加悲凉，她凄然地笑了笑，违心地附和道：“是啊。”

“所以，她是谁？是你现在的妻子吗？你和她真心相许了是吗？”

姚朗之沉默不语。

这就是默认了。

楚问嫣并不意外，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凤家姑娘，也会是赵家姑娘、李家姑娘。

“她知道你的存在。”姚朗之安慰道，“你放心，她不会为难你的。”

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楚问嫣的预料。

“她知道我的存在？”她心情复杂地道，“她，不介意吗？”

姚朗之肯定道：“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所以，你现在可以安心了，她之前没有为难你，以后也不会，她从未想过要和你争。”

“从一开始……就知道？”楚问嫣奇怪道。

那怎么会从不介意？

姚朗之刚成婚的时候，可没少来怡香楼看她，作为他的妻子，正常人，怎么可能不介意？

这位凤姑娘真的和姚朗之两心相许了吗？

怕不是，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想到这个可能，楚问嫣心中生出了一丝丝的快意，但很快，又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极大的悲哀。

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也很可悲。

可悲又可笑。

男人啊，真是天真，他怎么会以为，他的妻子不介意他在外面养着情人，是一件好事？

他莫非以为，这是一种正房嫡妻的涵养不成？

“那她……”楚问嫣道，“还真是大度，是个能容人的，真想见见她。可惜，我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给她敬茶了。”

“会有机会的。”姚朗之承诺道，“不说朝廷也有大赦之策，只要我勤勉当差，做出成绩，待立下一番大功业时，我就向圣上请命，替你赎身，这是我一开始就答应过你的，我从未忘记。”

原来，他还记得。

楚问嫣眼眶发热，含泪点头道：“好，我等着你，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姚朗之想要建功立业，凤丞相也知道这个女婿想要往上爬的心思，凤家和姚家的姻亲关系，是互相协作，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所以，姚朗之不能轻贱他凤远的女儿！

当天傍晚，凤丞相就以拜访姚老将军为由，与姚朗之一同去了姚家。

同乘的一路上，凤丞相明里暗里地点了他许多话。

到了姚家，更是当着姚老将军的面，不留情面地斥责了姚朗之不顾佳节团圆，留宿在外的行为。

并且以上峰和长辈的身份告诫他，做官要先学会做人，为朝廷办事的能力重要，修习德行更重要。

他虽然一字未提凤婵音，只道姚朗之昨夜的行为会落人口实，给御史攻讦他的理由，但谁都知道，他是来给凤婵音撑腰的。

骂完人之后，他也不多留，连饭都没吃，就冷着脸离开了姚家。

不说姚老将军是何反应，连四老爷都难得地说了姚朗之几句。

“你说你偷吃就算了，怎么偏偏选在这样一个时候？”四老爷纳闷道，“做戏做全套的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从岳家跑出去幽会情人，这不是递到人家手中的活靶子吗？看看，让人追上门来骂，我和你祖父都没有还口的余地！”

姚老将军点头道：“你父亲说的话，虽然粗俗了些，但话糙理不糙，朗之啊，这次是你做错了，回去，好好和你媳妇赔个不是，她回来时，可一句没提昨夜的事，还在拿话替你周转。”

“她是个好孩子，你当好好待她，外面的那个人，不管是谁，都先断了，等生下嫡子再说。”

姚老将军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的，姚朗之和凤婵音是假夫妻，五年之内，他的嫡重孙都不可能会降生。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看不到嫡重孙降生的希望，姚家人终于忍耐不住，改变了策略，觉得嫡出庶出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孙子。

凤婵音和姚朗之成亲两年之久，眼见凤婵音的肚子迟迟没有喜讯，她本人又不知道替夫家分忧，四夫人只能做了一回恶人，提出要给姚朗之纳妾。

四夫人是很喜欢凤婵音这个儿媳妇的，虽然个性强了些，但是对她这个婆母一向很敬重，也很会讨人欢心，只要不主动招惹她，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当然，要是招惹了她，那是会付出代价的。

四老爷身边越来越少的心腹，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年来，四老爷就没放弃过要磨一磨凤婵音性子的想法，他做了很多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拿孝道、家法压她，威胁要休了她，联合姚家的七姑八婆讨伐她，甚至重金收买凤婵音身边的下人，企图离间她和下人之间的关系。

凤婵音一概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有凤家做靠山，四老爷并不敢把事情做得绝，尤其是休弃这件事情，更是只敢在口头上喊喊，根本不会落到实处。

故而，最后落在凤婵音身上的伤害值，都是不痛不痒的，反倒是他自己被凤婵音抓住了不少把柄，闹到姚老将军跟前时，只能推身边的人出来顶事，一来二去的，他身边得用的人是越来越少。

虽然在磋磨儿媳这件事上，四老爷屡战屡败，但他毫不气馁，他居于长辈的位置上，这就奠定了他输也不会受到惩罚的优势。

凤婵音不乖乖受训诫，一再反抗和顶撞的行为让他愈加反感，两年来，两人已经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若是在没人的地方遇见，凤婵音是连招呼都不招呼他了。

四老爷则是逮到机会就要下她的脸面。

这不，今日又让他逮到了一个机会，在他看来，给儿子纳妾，不仅能为姚家开枝散叶，还能狠狠地挫一挫凤婵音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