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分外明快,从玻璃窗里投进来在地上勾勒出金色的色块,步朝北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掌被照亮了一半,学校的办公区域向来安静,她想着究竟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调查这件事,袁援学长已经被直接送到外面的专业医院里去了,现场吗,会留下什么东西么。
她拆开了包装,吃了一块奥利奥。
她透过窗子看到了校园,办公区域这个小小的院落十分肃静,中庭有一架紫藤,不是开花的季节,枝叶繁茂,下一节课在十分钟后上课,是历史课。
历史老师啊,步朝北觉得自己最对付不来的就是那个老师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熟读历史的缘故,他对自己是所有授课老师里最恐惧的一个,步朝北记得上周的时候,他表示这学期的课程可以少上一堂了。
本来有一堂课是科普一下1号的丰功伟绩的,包括他整死了多少年轻有为的人才这种,步朝北听说,历史老师知道了班上居然有被1号选择的宿主之后,表示他说什么都不会上这堂课的,要是被1号听见讲他的坏话,那还了得。
步朝北心里有了一个打算,她从书包里拽出了那个平板,学院开发了一款内部聊天软件,可以找到任何一个人,只要你知道它的职位,或者年级名字学号。
她找到了自己的历史老师。
“老师,我有点不舒服,下堂课想要请假。”步朝北输入了几行字符,她想了想,对这位老师来说,这也许是个好消息,这样他就可以利用这堂课把自己的教学任务做完了。
果然不到几秒钟她就收到了老师的回复。
“好。”
她将东西装了起来,她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去调查出事的地方,她听到袁援学长出事的地方在男生寝室楼的五层公共盥洗室,她想如果真的是1号干的,先不说别的,自己是个变态的名声估计是洗不干净了。
一个女生跑到男厕所去搞事情,这口味未免太重了。
但是她现在必须进男厕所了,这还真是生平崭新的体验呢,按理说这个时候学生们都在教室里,宿舍楼是封起来的。
由于忘川学院的男生较多,因此男生是两人一间寝室的,据说袁援学长在想要去厕所的时候,发现他们寝室的卫生间被他的室友占了,于是他决定出门去走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
柳璨说她打听到男生公共盥洗室的布局和女生相仿,里间有卫生间,外面是洗衣机和巨大的镜子与水池。
镜子,步朝北想,他们都不喜欢镜子,镜子是一种含混而暧昧的东西,里面有一个和外面相仿的世界,但是光线更缺乏,显得神秘而隐晦,对于他们这种职业的人来说,镜子中极有可能寄居着什么不祥的生灵。
4号男生宿舍楼。
步朝北站在了楼下,忘川学院的命名规律很有趣,一个回字形的院落,朝南的为1号楼,朝东的为2号楼,朝西的为3号楼,而朝北的则是4号楼了。
比方说步朝北自己,就住在女生五号院2号楼五层。
五层是学生宿舍的最高层。
还真是伤脑筋,步朝北想着,观察着宿舍楼,所有的宿舍楼下都种植着高大的杉木,但可惜她不太擅长爬树。
求宿管把自己放进去自然更是不可能的了。
她叹了口气,“请问您能不能帮我进去呢?”
不知何时,1号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抬起头端详着这栋楼。
“与我何干?”1号扬起了一根眉毛,细长的凤目微微地眯着。
你都出来了,还是很在意吧,步朝北想。
“您不想看看是谁做的么?”步朝北说,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发现1号心气极高,这种冒犯估计八成是忍不了的。
1号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走了过去,伸出了一只手,宿管大爷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站了起来,将门打开了,步朝北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在里面将锁头锁了起来,大爷打了个激灵,仿佛从打盹中警觉,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听自己的收音机去了。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大爷跟着收音机自得其乐地念着。
鬼拥有迷惑人心智的能力,他们虽然无法直接杀死人类,但是心神疏忽或者灵魂衰弱的人很容易受到影响,然后做出一些事情来了,吊死鬼骗人上吊,替死鬼让人自杀,都是这种原理。
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八字纯阳的专业人士来说,经过学生时代的培训,在能让他们中这种套的除非道行极高的鬼。
偏偏1号就是这样的鬼。
一层,二层,三层,应该是三层,步朝北抬起头,发现牌子上,赫然写着二层。
她来回走了几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二层。
鬼打墙啊,步朝北想。
1号静静地坐在栏杆上,看着她。
反正你一会还会转回来的,1号看了她一眼表示。
步朝北笑了笑,“跟我走吧。”
“我不会转回来了。”
1号闻言从栏杆上跳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血色的瞳孔宛如掠食者看见了感兴趣的猎物。
步朝北计算了一下,这个鬼打墙的伎俩不算高超,不过她在走楼梯的时候颠倒了她的视觉,她始终都是在一上一下而已。
她所走的是主楼梯,因为有个厅堂的缘故,一层,二层和三层之间是一个巨大的X型,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她从二层上去或者下去,自然会选择对面那个向上的楼梯,而现在那个楼梯,其实是向下的,她又回到了二层而已。
如果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大概就是有一半的楼梯走起来省力一半走起来费力,虽然眼睛看到的是这样,那么她只要走到平台处的时候,选择对角线的那个,不论它看上去是上是下,按照建筑规律,这就是她所应该选择的路。
“三层。”红色牌子上的白色楼层数字终于变化了。
1号抬起手,步朝北发现景象如同肥皂泡一样悄然破裂,“这种把戏。”1号低声说,然而下一瞬间步朝北发现他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罢了,由他去吧,步朝北想,她爬上了五层,找到了走廊尽头的盥洗室。
那面镜子被打碎了一部分,碎玻璃已经被收拾了起来,她仔细地查看着周围,她出了口气,若是1号不出来,她还真的发现不了什么灵体作案的痕迹。
她十二岁那年才拥有阴阳眼,家里似乎也和这方面并无瓜葛,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调查鬼魂的犯罪。
她没有办法命令1号出来,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而且如果他继续自闭,步朝北还可能面临出不去这种悲伤的故事,啊,一年级女生闯进三年级男生宿舍楼不肯离开。
这太糟糕了。
幸好1号没有让她继续肆无忌惮地脑补下去。
“走吧。”1号命令道。
步朝北知道自己问为什么有点不合时宜,因此她乖乖地跟在1号后面准备撤退。
下楼顺畅无阻,在走到一层的时候,步朝北用手中的小镜子看了看大厅中有没有人,突然发现大厅之中,赫然立着一个人影。
不,是两个。
一个少年和他的灵体。
1号楼大厅有尊钟馗,4号楼大厅有尊关公,2号和3号没有大厅,宿舍楼都是这样的布局,那个少年抬着头看着闭眼的关公像,赤面绿袍的关公威风凛凛,手提青龙偃月刀,头上有一块牌匾,写着四个大字。
“武运昌隆。”
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高挑清瘦,衣裳看着很是简单,但是莫名让人觉得价格不菲,一身黑衣的少年扬着下巴看着牌匾,灵体站在他的身后。
步朝北只从镜子里看了一眼那灵体,就觉得它不是什么善类。
他冰冷而强悍,与少年一样一身黑衣,看不清面目,但是周身所散发的气场令人胆寒,步朝北想了想,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爬到二楼然后走窗子。
毕竟被男生堵在男寝里对一个女生来说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你不过来吗?”少年开口说,在变声期的声音低沉微哑,“那我就杀掉这个门卫了。”
“反正,他们都会认为是你做的。”
“如你所见,”少年平淡地说,“我不是这个学院的学生。”
步朝北思考了几秒钟,她将镜子塞回了口袋里,走了过去。
“那么请问您是谁呢?”步朝北问道。
收音机依旧在响着,门卫大爷躺在桌子上,好像睡熟了一般。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收音机发出了清脆的叮的一声,再没有了声音。
步朝北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护官符,贾,史,王,薛,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步朝北还是知道的。
她在来忘川之前,就知道这个行当,也有几个颇为显赫的门第,班长的钟家就不说了,1号楼底下的钟馗据说就是他们的祖上,创始人的萧家据说也颇为显赫,虽然他们没编个歌谣出来,但是姓什么的不能惹,大家心里还是有数的。
“钟,关,林,萧,”柳璨曾这么说过,“这大概就是这行的四大家族了。”
钟家自称是钟馗的后人,关家则是武圣人关羽的后裔,林家萧家人杰辈出,柳璨说这所学院的建立和这四家也是密不可分的。
“做个自我介绍。”少年开口说,“1号宿主,我姓林,林镇殊。”
“我叫步朝北。”步朝北答道,少年没有看她,似乎她叫什么无关紧要。
步朝北知道,她找到了袁援学长那件事的罪魁祸首,然而她也知道,直接质问林镇殊无异于找死,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听这位小少爷打算和自己说些什么。
“1号选择了你,”林镇殊慢慢地说,“我家老爷子祝贺你,因此拜托我带个话给你,他同意你做我们林家的子弟了。”
“方才你对鬼打墙的反应也不错。”林镇殊说。
1号还在步朝北的体内,少女想了想,“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林镇殊哼了一声,大概是默许了。
步朝北当然知道子弟是什么意思,她在入学的时候就被科普过,这些大家族为了自己的地位,会从学生中挑一些优秀的外姓少年少女,收为徒弟,给他们最好的资源,但是作为交换,他们将来会和本姓通婚,永远地留在大家族里,为他们做事。
林镇殊转过了头。
这是一个清秀而精致的少年,显而易见的娇生惯养,“步朝北,”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女生取这个名字真是奇怪,我还以为是个男的。”
步朝北感觉自己隐约摸到了真相。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林镇殊就是来学校为林家网络这一批新入学的学生的,他大概是清晨的时候去宿舍找自己,但是他以为自己是个男生。
于是闯进了男寝的五层,虽然还走错年纪和楼号了。
而在走廊最末端盥洗室的袁援学长就是第一目击人,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当然林少爷是不可能承认自己不认路的。
他觉得自己也无需认路,于是步朝北叹了口气,认命地按照要求领着他去了食堂。
“后天,”林镇殊说道,“后天我回家,在那之前,给我一个答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