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泼洒一地,女鬼的额头接触到了尘埃,那股血污黑烟统统收敛,步朝北感觉自己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她抓住了自己的左臂,勉强站稳了身子。
广场上果然还有别的人。
“李老师,班长。”少女低声喃喃道,有什么人站在自己的身后。
不,是那个名为1号的家伙。
步朝北猛的回头,第一次完整看清了灵体的模样。
瘦而高的年轻男性,鬼魂的特性是模仿,李老师身上那套中老年男性的经典打扮被他穿在了身上,长长的头发零散地落了下来,苍白的脸,窄而锋利的眉梢,盛着血色瞳子的凤目,他垂着眼睛看着伏在地上的女鬼,冷然不染一丝尘埃。
他不知道已经过世多久了,全无半点人气。
放在电影里估计是会滥杀无辜的那种一等一的厉鬼,人类的道德他早已忘却,感情之类的更不可能有什么感觉了。
所有鲜活的东西都惹他不快。
一枯一荣活着的那棵桃树迅速地凋零**,叶片变成丑恶的褐色掉落,四围花池里的花仿佛受了冻迅速地凋零着。
步朝北和那桃树都正好处在夕阳下教学楼投下的长长影子里,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他的活动范围只会越来越大。
他要做什么?
那就是传说中的1号么,每一个目睹了这个情景的人只会觉得方才这女鬼破坏封印爬出来的场景简直不值一提。
女鬼伏在地上不敢动弹,1号静默地站在步朝北的身后,过了半晌,步朝北听见他开口讲话了。
“滚回去。”
女鬼瞬间就消失了,乖巧的不像只鬼。
步朝北感觉精神越来越负担沉重,好像做了噩梦的儿时,整个人浑浑噩噩,仿佛灵魂在与□□抽离,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喊她似乎又没有,当她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意识崩断了么。
如果意识崩断的话,寄居的灵体会自动回归到体内,步朝北抬起眼睛望向窗外,时间大概是后半夜,如果运气好的话,她的周末还有救。
她看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柳璨趴在床边睡着了,屋子的角落里还有另外一个身影,远远地坐在窗台上,青年将自己的黑发拢了起来,身上依旧穿着李老师那套品味欠佳的衣服,浅蓝色的衬衫束进深棕色的裤子里,他静默地看着夜色,似乎没有和步朝北说话的意思。
“谢谢。”步朝北低声说。
灵体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睛是红色的,上面纵横着繁复精密的花纹,看上去古奥庄严而阴森可怖。
“不必道谢,我不过不愿和那种东西离得太近罢了,既然你带我过去,我也没得办法。”灵体平淡地说,闻言步朝北笑了笑,“果然不愧是鬼王么。”
“别用人类随便施舍的名号称呼我。”灵体说,声音透着一丝不耐。
“那应该怎么称呼您呢?”步朝北问道。
灵体沉默一会,瞬间消弭在了空气里。
他依旧拒绝告诉步朝北他的名字。
连校长也不知道1号的真名是什么,也许创始人那位萧钰是知道的,然而死人毕竟已经没法开口讲话了。
步朝北知道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毋庸置疑,1号很强,强的匪夷所思,被封在忘川中庭的恶鬼看到他只有发抖的份,他说朝东她不敢向西,称一句鬼王丝毫不过头。
“柳璨,柳璨,”步朝北伸出手去摇柳璨的肩膀,“上来睡,要不然回去睡。”
“我好容易睡会。”少女低声咕哝着,“周末了唉花姨。”
步朝北知道柳璨做梦了。
八字纯阳就是传说中的命硬,这种人多半亲族不全,步朝北从另一边滑下去,然后把柳璨搬到了床上,月光从窗外落进来,照的少女清秀姣好的容颜有几分苍白脆弱。
步朝北不知道柳璨的过去,她是十岁那年认识柳璨的。
天生漂亮的少女没来由地很孤独,班上的人说她脑子有毛病,十岁之后的步朝北知道那不是柳璨的臆想,她是天生的阴阳眼,从小就和那些奇形怪状的怪力乱神之物共处着。
十二岁的柳璨成了初中里的文艺委员,每天放学后拎着水桶站在后面的黑板上画着板报。
“朝北,除了我确定可以看到那些东西的人之外,我不会再和任何说哪里有什么了。”少女说,低垂着眼睛。
即使那只恶鬼想要扼死那个无辜的落单的孩子,她也不会再说了,柳璨说,于是她在初中的班级里变得受欢迎了起来。
人们都喜欢柳璨的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一对玲珑的笑窝,甜美可爱,然而再美的人看到恐怖的食物吓得失声尖叫也是不美的,人们不喜欢。
步朝北任劳任怨地把柳璨搬上了床,帮她脱掉了鞋子与外套,柳璨一把把被子都抱在了怀里,步朝北扶了扶额头,然后把被子拽了出来,自己收拾了一个地方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
她有些睡不着,于是她摸索了一下口袋,发现自己的东西还在,摸出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忘川的信号差是入学前学长学姐就科普过的,步朝北没有计划在这里能下载成功什么音乐,于是她提前看到名字长得顺眼的就存了下来。
她想起柳璨计划着这个周末去忘川镇上看看,据说忘川镇上会卖一些在人间根本想象不到的奇怪东西,“比方说忘川河里的金鱼什么的。”柳璨兴致勃勃地说。
“好吃么。”步朝北脱口而出,然后被柳璨追着打了半天。
“金鱼唉金鱼,你有没有点概念什么是金鱼。”柳璨说。
“刺特别多。”步朝北冷静地说。
柳璨宣布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想到在开学典礼上会出这种幺蛾子。
不过步朝北已经接受了现实,如果真的一定会惨死的话,当初来忘川学院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毕竟这是个危险行业,柳璨曾和她说一定要往好处想,“我们三十岁的时候就可以攒一笔大钱了,然后就可以过愉快的退休生活了。”
这是干这行最美好的盼头。
过了一会步朝北也睡着了,早上校医过来检查了一番,表示她不过是体力透支罢了,出去吃顿火锅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
“我知道镇上有家不错的火锅店,对于学生的生活补助来说,还挺平价的。”年轻的校医说,“你们爱吃火锅么?”
“喜欢。”柳璨双眼放光地应声道,“有谁不喜欢吃火锅呢。”
“等下。”校医似乎被什么人喊了一声,他将笔塞进白大褂鼓囊囊的口袋里,转身出去了。
“我觉得这个校医长得不错唉。”柳璨揉着自己的脖子,“托你的福,你好像没有把我摆正,我感觉我有点落枕。”
“你要不要找片膏药来贴贴。”步朝北提议道。
“算了算了,”柳璨揉着脖子,“我觉得我还行。”
“你昨天真的吓死我了。”柳璨说,“我还以为你现在就出事了。”
步朝北含混地应对着,用着医院里准备的一次性清洁用品洗脸刷牙,过了一会医生回来了。
“你们语文老师表示,你们的火锅他包了。”年轻的医生挑起一根眉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啊,太好了。”柳璨几乎要跳起来了。
“谢谢。”步朝北低声应道。
“李老师问我你怎么样了,我和他讲就差一顿火锅就完全复康了,于是他表示他买单了,顺便叫上柳同学。”医生笑着说,“感不感激我。”
“十分感谢。”柳璨夸张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我替朝北感到十分惊喜和激动。”
“演技太浮夸了唉。”医生笑了起来,拍了拍步朝北的肩膀,“总之没事的,不要害怕。”
李老师么,步朝北觉得自己朦胧地记得,好像他的确在现场。
似乎还有班长也在。
说实话步朝北并不想和老师吃火锅,她实际上,不太喜欢和人交际。
大概对于李老师来说也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他作为一个清汤党要请两个辣党吃火锅。
步朝北和柳璨到达的时候,李时晴已经坐在那里了。
看到两个少女前后从狭窄的过道走过来,中年男子站了起来。
“步同学,”在步朝北的惊愕中,李时晴弯下了腰,“我十分抱歉。”
“李老师?”步朝北感觉自己真的被吓到了。
“一时不知如何说起,但是我的确十分抱歉,”李时晴低着头说,“第一为从前课上的偏见感到抱歉,第二,昨天放学后的事情。”
“那只女鬼是我的放出来的。”中年男子咽了一口唾沫,步朝北愣住了。
“是的,是我放出来的。”他的头低着,看不清表情,“实际上,那只鬼,并不是一开始桃树中的那一只。”
“她是我的外婆。”
步朝北将老师扶进了座位里,“您的外婆?”
“步朝北,”李时晴问道,“你有听说过一种鬼,叫做伥鬼么?”
“就是那种只有找到替身来代替自己才能解脱的鬼魂么?”步朝北问道。
“是的。”李时晴答道,服务员送来了菜单,他让柳璨和步朝北先看,柳璨拒绝了。
“先点菜吧,李老师,慢慢说。”柳璨笑着说,不动声色地把几乎惊呆了步朝北解放了出来。
鸭血鸭肠娃娃菜,牛肉羊肉龙利鱼,柳璨感觉自己哪一种都想吃,前提是李时晴没有抛出这个沉重的话题。
难怪1号称那只女鬼为那种东西,步朝北知道伥鬼几乎是鬼魂中是会让人看不起的一种,作为受害者却转而去加害别人,伥鬼分为两种,一种如果抓不到下一个和自己死的一样惨的,就心怀不甘无法投胎,这种在鬼魂中鄙视它简直是一种政治正确,另一种就是职责在身,非得抓一个才能脱身,这种姑且还算情有可原。
听1号的语气,桃树中的恐怕就是第一种了。
“我以子孙血引她出来,本以为能够劝她放下执念,她却拒绝了。”李时晴说,上了年纪的男人的眼底似乎略过了一丝浓重的悲伤。
“我外婆生前不是这样的人,她当年是忘川的教师,然而出了意外,为了保护学生才死掉的。”他轻声说着,步朝北知道如果有些人死的太惨的话,作为鬼魂会变得扭曲,但是不论怎么说,对亲人来说都是惨剧。
“蠢货。”步朝北听见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柳璨扭头看到步朝北的身上升腾起一股无形的黑气,正是他们平日里和不现形的灵体交流的样子。
他出来了,柳璨用口型问道。
步朝北摆了摆手,表示不要紧。
1号骂的应该是自己吧,“擅自揣测我的意思,还想错了,真是蠢不可及。”
果然是骂自己的。
“那家伙不是伥鬼,虽然伥鬼也不是什么让人看得起的货色。”1号居高临下地说,“那家伙,少说得有五百年的修为了吧。”
五百年,步朝北吃了一惊,那根本不是李老师的外婆能有的修行,然而为什么还会被子孙血所带出来呢。
黑气聚拢消失,1号回去睡觉了。
步朝北想,大概自己还得去查看一下一枯一荣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