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个老师都像班主任这样友善的,步朝北能感到这位传说中的1号鬼王的威名在外,有的老师明显对她极为惧怕,连她上去问问题都想拉开距离的那种。自开学那天开始,这位1号沉默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一星半点的动静,在课程上的例行交流作业,步朝北一次都没法完成。
她把教科书和图书馆中所提到的所有办法都使用了一遍,归根结底是双方实力过于悬殊,她只能受灵体把控,他想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进去什么时候进去,这无疑是不可以的,按照理想状态,占据主导的应该是活人才对。
双方的实力差距太悬殊了。
步朝北在教学楼的大厅站住了,一面墙上是历代的校长的照片与肖像,她的目光落在了第一位身上,萧钰,性别男,享年三十岁。
那是一张经典的中国古典人像,长眉细目,显得严厉而正派。
步朝北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她这一周的睡眠都糟糕极了,每天晚上似乎都能听到孤魂厉鬼在耳边的哭喊,仿佛身处十八层地狱,听着生前罪大恶极的人的哀求与忏悔。
终于星期五了啊,步朝北想,她坐在教室里的时候,透过窗户能看到中庭的那株桃树。
那株桃树生长的极为诡异,按理说植物应该是朝阳一面旺盛,朝阴一面稀疏,而这棵树不是的,恰恰相反,它朝阳一面寸叶不生,而朝阴一面枝繁叶茂。
忘川人文地理与人间皆有不同,步朝北知道这点,但是其他的树木似乎和阳间相仿,唯有中庭这株桃木尤为古怪。
步朝北看了一会,将目光转回前方,看着黑板上的课程表。
她已经习惯了忘川学院,大概吧,上午是基础课程,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下午和灵体与鬼魂有关,他们一共有十二位老师,九位基础教育老师与三位特殊教育老师。
上午授课的那九位,对步朝北都是颇为敬而远之的。
他们不过是被高薪请来的优秀教师,小打小闹的事情还能勉强接受,但是对于一位学生身上凭依着杀死了好几任宿主的鬼王这件事还是比较恐惧的。
而下午上课的那三位,大概是秉承着希望步朝北多活两年的师德,对她还是尽量教授的。
然而无论是谁,即使是校长,都没有过对付鬼王的经验。
他们对步朝北的指点有的好像有点效果,有的也就是起个心理安慰。
“我们中庭的这棵桃树叫做一枯一荣。”语文老师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这名字起的还有些意思。”
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年纪颇长的严肃男人,姓李,名时晴,是个难以忘记的名字,每次只要静静地站在教室门口准叫整个班级都瞬间鸦雀无声,步朝北曾见到南老师偷偷地和他取经,毕竟身为班主任都没有这威慑力使他感到了淡淡的酸意。
“步同学有什么问题么?”李时晴问道,抬手扶了扶鼻子上的金丝弓边眼镜。
“老师,请问为什么不叫半枯半荣呢?”步朝北站了起来,问道。
大家纷纷觉得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年长的男人抬起手,指向窗外,“你看仔细些。”
步朝北转头看了过去,突然发现了自己忽视的东西。
那不是一株桃树,而是两株,朝阳一株是死掉的,另一株从它的尸体上生出,枝繁叶茂,“谢谢老师。”步朝北说道,“的确是一枯一荣呢。”
真是奇异,步朝北想。
“据说从前那株桃树中封了一只穷凶极恶的厉鬼,”教师慢慢地说,“然后就枯死了,然而忘川此地生气窜流,去年开花落果的时候有一颗桃核生了芽,就长在慢慢腐烂的枯木上,于是就成了这个样子。”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教师说道,“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
“所以那个里面有一只恶鬼。”班上有人在交头接耳。
“我觉得我们班上应该没有人怕鬼吧。”教师挑起了一根眉毛,“毕竟我们这些人来日就靠诸位保护了。”
“当然不怕了。”第一排的男生说道,步朝北知道他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名叫钟霖,钟家自古以来就是这行的大家,钟家子弟在忘川学院入学考试上拿第一名太天经地义了,导致貌似他的风头被自己抢光了。
他是不是曾经用奇怪的目光看了自己一会,步朝北想,算了,算了,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这是一个生的颇为好看的少年,眉清目秀,高挑而健美,举手投足大方有礼,一副少女漫男主画风,开学的第一天南老师有气无力地问同学们你们谁想当班长的时候,钟霖第一个举起了手。
而他的确被选为了班长,大家都并无意见。
“唉,你不考虑竞选一个班干部什么的嘛?”柳璨提议道。
“我觉得当我的无业游民挺快乐的。”步朝北答道,她货真价实的没有一丝想当任何班干部的想法,当然对社团更没有任何兴趣了。
柳璨从开学的第一天开始就在期待星期五了,步朝北被她拽着手臂拖到了学校的小广场里去,忘川学院说实话占地不小,从东侧走到西侧起码也要半个钟,南北略少些,回字形的教学楼绕着中庭,而大概是因为一枯一荣的缘故,这个最大最中央的广场反而很寂寞,除了上课要迟到了打算抄近道的学生,一般没有任何人踏足,各种聚会都在宿舍楼前的小广场里。
学院的各个院落都严丝合缝,教学楼是个回字形,女生宿舍也是,男生宿舍也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付不起设计费了,所以所有的都照搬了一个样子。
这就导致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女生是一人一间的,男生宿舍虽然要高几层,但依旧是两人一间的,
改建初的时候,是真的付不起设计费了吧。
夕阳照在层层叠叠地中式古典屋顶上,琉璃瓦流转着漂亮的光泽,男女宿舍间有个不小的广场,聚集了许多的学生。
“说起来,朝北,如果找棵有道行的桃树,能不能把它封在里面呢。”大概是想起了一枯一荣,柳璨随口说道,步朝北想了想,“大概从前有人试过了吧。”
“我觉得你挺在意它的。”柳璨说,步朝北想了想,“没什么,就是看着它感觉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就像,”步朝北比划了一下,“就像你明明知道高处很可怕,但是却忍不住向下看一样。”
“哦哦,这样啊,”柳璨想了想,“也许你和它有什么奇怪的缘分呢。”
“我觉得你应该参加一个社团,我想大家应该是因为不了解你所以才会觉得你很奇怪。”柳璨继续说了下去,“总而言之要在这里呆上足足五年呢,不和别人讲话肯定是不行的。”
“唉,”步朝北应声道,她的确不太爱讲话,托柳璨的福,认识她之后自己一天讲的话几乎快要赶上从前的半年了。
“多和活人相处会增加阳气的。”柳璨继续建议道,“南老师说你和它的实力差距太大导致你次次都失败了,你得想办法变强啊。”
“好吧好吧。”步朝北答道。
她略略地看了一眼,就算每个社团都肯要她,她似乎也没什么感兴趣的社团。
让我一个人烂死在角落里吧,步朝北突然感到了一阵自暴自弃。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绘画社,我觉得你画的挺好看的。”柳璨说,“或者电影社也不错,这里信号这么差,想看点片子估计只能指望他们的碟了。”
“或者文学社,动漫社这种啊,”柳璨觉得哪一个步朝北都可以尝试一下。
“要不然麻将社考虑一下。”柳璨感觉自己像卖保险的。
“我不会打麻将。”步朝北说。
“我可以教你打。”柳璨表示这些都不是事情。
“要不然你去下□□协会。”柳璨指了指角落里的摊子,“他们肯定会让你入会的。”
“那个就是开学典礼上被鬼王凭依的新生啊。”柳璨听见了有人低声说,不断有各式各样的目光投来,猎奇的,恐惧的,令人感到不安。
步朝北却没什么反应。
突然间有个高年级女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同学,”女生露出了一个笑容,“愿意加入我们协会吗?”
校内规定,凑不齐十人的协会就要解散,于是他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个刚入学就恶名远扬的新生既然来了,说明还是想要加入社团的,但是估计那些热门社团都不喜欢要她吧。
“唉,你们是什么社团啊。”柳璨问道。
“临终关怀协会。”女生说。
“假期会组织有意愿的学生去自己家乡的养老院医院什么的搞临终关怀,我们负责统计名单,面试学生,然后发放证书什么的。”女生介绍道。
“听上去还不错啊。”柳璨点了点头,“那为什么来的人这么少呢?”
“因为大家都愿意去红十字会,我们就凉了。”女生非常坦率地说,“而且去那种地方会损失阳气,大家还是愿意在我们组织活动的时候当一回志愿者的,但是常驻不停的和各个医院打交道什么的,就很不愿意了。”
“而且红十字会的干部证书更值钱吧。”另外一个男生说,“还能认证他们有救人的能力,我们只能做临终关怀。”
“打交道的都是彻底没救的那种人,”男生摇了摇头,“大概也比较致郁。”
“你可以进来一年,明年的时候我们看看能不能再找一个来。”女生说,另外一个高年级女生抱怨着她真的太诚实了,这样怎么骗到小朋友。
“好吧,我报名了。”柳璨轻快地说,在纸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朝北,我觉得可以唉。”
“那你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吧。”步朝北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精力难以集中。
那树一枯一荣,的确让她在意的不寻常。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一种冰凉的感觉从她的指尖一寸寸地爬了上来,她感觉自己的感官能触及的范围似乎变大了,似乎能看到那棵桃树散发出的阴气聚拢又炸开。
绝对不正常,步朝北猛的转过了头,“柳璨,你去找一下老师,我觉得那棵一枯一荣现在肯定不对劲。”
“我过去拍照发给你。”少女转头分开人群跑了出去。
“你尽快啊,”柳璨在她身后用力挥了挥手,“忘川的网可是一分半才能传一张图的,要是你敢把我晾在校长室的。”
“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校长会知道吧。”高年级的学姐嘀咕道。
柳璨将笔塞到她的手里,“我也不清楚校长会怎么样了,但是我清楚朝北每次的第六感都是准的让人想打她的。”
广场上似乎还有什么其他人,然而步朝北的眼中只剩下了那棵一枯一荣。
枯死的桃木上方坐着一个女人,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长发及地,身型婀娜。
女人转过脸上,一张脸却是有一半都损毁了,极为阴森可怖,然而步朝北并没有被吓到,自她开了阴阳眼之后,各种死法的鬼魂见的也多了。
但是那女鬼却被吓到了。
“跪下。”步朝北听到了自己身后有一个声音淡淡地命令道。
那女鬼,跪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