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归这一晚睡得相当不好,隔一段时间就要惊醒一次,满脑子都是过去回忆的碎影。
这种情况他已经好久不出现了,没想到只是再见了一面,八年的心理建设和自我催眠全部土崩瓦解。
也不知道是该夸战纾魅力大还是该怪自己太拉跨。
索性锤了锤昏昏沉沉的脑袋,提前去了医院。
或许是受了段疆这句不明不白的话的蛊惑,进了医院,他鬼使神差的先转到战纾的病房外,朝里面望了一眼。
战纾早早的已经醒了,何樱也坐在病床边,两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想到昨晚何樱对他暗暗的排斥,他抿了抿唇,扫了一眼战纾的侧脸,终究是没走进去。
病房内。
何樱将剥好的橙子瓣高高抛起,再用嘴接住。
她眼神犀利的盯着正用左手慢条斯理喝着粥的战纾,装似漫不经心的问:“你咋想的?关于盛归。他昨天抱你,你没推开。”
“我受伤了。推不开。”战纾答。
何樱被这句话噎住,差点呛死,大力锤着胸口,连咳了好几声,才重新获得呼吸的机会。
何樱拍了拍胸脯,给自己顺气,顶着憋红的脸,没好气的说:“你少在这给我扯啊。面对那个神经病手里拿刀横冲直撞的情况,你咋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伤?都能压着持刀的人,你现在和我说你推不开一个怀抱?”
战纾面不改色,又喝了一口粥:“制服行凶者之后就脱力了啊。”
“再说,老同学再见面抱一下应该没什么吧。”
“这算什么?兄弟抱一下?”何樱无语,食指和中指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又指向战纾凭空戳了戳,贼眉鼠眼的说,“你知道的,I'll keep an eye on you.”
“forever.”何樱思考了一秒,急忙又补充了一个单词。
战纾没理会何樱对自己如扫描仪一般的视线,专心致志享用自己的早餐。
何樱受不了战纾这副坐地成佛的模样,再度开口:“你看你浑身上下这劲,拧巴死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就算你还喜欢他,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我肯定且坚定的站在你这边。”何樱竖着三根手指发誓。
“但先让我猜猜啊,你肯定是喜欢他。不然你不会在知道他在这当医生后一点都不惊讶。他变化那么大,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你能这么平静?你是不是背地里调查过他?快快如实招来。”
何樱翘起二郎腿,掐着自己下巴,学着电视里侦探破案的样子思索。
战纾回给何樱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我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工作。”战纾解释,“但我一直相信他是有能力的。”
“又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你就直说,我猜对了没有?”
见战纾装没听到回避自己,何樱继续‘蹬鼻子上脸’道:“来跟着我学,洗一喜,和吾安欢。”
何樱夸张的做口型,战纾依旧没反应,她戳了戳战纾的胳膊追问道,“你不会没跟他说过‘喜欢’俩字吧?你俩好歹也算两情相悦过。”
战纾拿勺的手一顿,目光落在粥上。
自己好像确实没说过,一直以来,都是盛归追着他粘着她,毫不避讳的表达自己的感情。
而她自己只用坐着承受这份感情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良久,战纾回答。
喜欢吧,为什么又想要逃离这份关系。
不喜欢吧,希望靠近他的心也是真的。
-
盛归按捺了内心某种说不清的**一整天,直到入夜,他装作不经意的晃悠到战纾的病房门口。
一眼扫去,战纾不在。
心里一空,他嘴唇抿成一条线,僵着脸转身向走廊两端的楼梯间走去。
还没走到楼梯口,盛归听到里面传来没有节奏的“哐,哐”声。
盛归心下起疑,推开门,朝上下楼梯望去。
正与听到开门声,回过头向上看过来的战纾四目相对。
战纾右臂用绷带吊在脖子上,左手握着一把水果刀。
盛归眼皮一跳,两节两节台阶跳到战纾所在的楼梯平台,探身看去。
还好,战纾面前是一个大苹果。
盛归安下心来,脸色也变得柔和,松了口气,一连串发问,“你跑这切什么苹果?病房里不能切吗?还有,苹果不可以直接啃吗?”
“你去我病房看我了?”战纾抓住重点反问。
盛归脸瞬间涨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这是我工作的地方,路过看到了而已。”
好在夜色里,光线昏暗,战纾看不清他的肤色变化,只听见他吃瘪而渐弱的声音。
战纾觉得好笑,不想他更尴尬,乖顺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我隔壁床是个老人,睡眠浅。这个苹果脆得很,一咬声音很大。我又吃不完,去外面切成块,剩下的拿回去再想吃的时候也方便。”
战纾微微躬身,右手食指勉强的将刚刚切飞出去的苹果扒拉到面前,左手控制着水果刀刺入其中,苹果汁顺着刀刃流下。
“还有一个原因,我躺一天了,想透透气,在窗边吹吹风。”
盛归绕到她右侧,腰部靠着窗台,夺走战纾手中的苹果,取过刀利落的将苹果切成块,放到战纾手边的餐盒里,推在战纾面前。
“我来之前洗手了。”盛归感受到战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解释道,“还有,记得让何樱换一种水果买。”
战纾浅笑了几声,用刀尖插起一块,就这么放入口中。
“何樱说了,一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
“......”盛归嘴角抽了抽,“何樱她是不是话里有话?”
战纾笑出声,眼睛眯着,“没有。”她重新插起一块方方正正的,在盛归眼前晃了晃,“刀工不错,谢谢了。”
苹果在盛归眼中化成虚影,他的眼神聚焦在战纾脸上。
她之前很不爱笑的,每天面不改色的冷着脸,总让人觉得疏离。现在倒是好多了,或许现在过得很好吧。
“不用谢。昨天多亏你了。”盛归恶劣的提起昨天。
空气安静下来,两人都没有接话,默契的等待对方先提及那个拥抱。
盛归先败下阵,却也不想主动谈及,抛了个新话题,“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怎么伤的?”
战纾瑟缩了一下,停了两秒才回答,“开锁的。锁没开好,被人打了。”
“我是傻子吗?”盛归拉下脸,翻了个白眼,将后背向后仰了仰,“还是现在警局拓展了开锁服务?”
他今天可是在护士站旁敲侧击、声东击西了许久才打听到那件病房里有个女警察。
战纾留下一半苹果推到盛归手边,这里的高度刚好能与公园那片树的树顶齐平,从向窗外望去,像置身于一片绿雾。
“没把你当傻子。我工作性质有时和开锁是一样的。”
窗户大开,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战纾眨了眨眼睛,继续说:“抓捕手知道吗?我就干这个。”
“抓犯人的?跟电视剧里抓聚众的犯人那样,开锁破门而入是吧。”盛归帮战纾补充道。
“对。”
“哦,好吧。那确实容易受伤,但是你这伤看起来...应该是近战伤的吧,现在出警不允许配枪了吗?”
盛归不客气的吃完剩下的苹果,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战纾。
“配啊。其他人配,我不配。我是肉搏。”战纾眼神一直看向窗外,说得云淡风轻。
盛归本是怀疑战纾骗他,才不断出口质问,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嘴里的苹果都忘了嚼,他站直了身体,收敛了神色不说话。
虽然预想过这种反应,战纾偏过脸看见盛归一脸严肃得好像马上要上战场时,还是笑得勾腰。
“别这副表情,这就是我的工作嘛。我说了我负责开锁。”
“那我就是打头阵的那个呀,我空手闯进去,趁他们猝不及防,唰唰唰的跟对方头头贴身肉搏,让他咻的一下失去搏杀的能力。擒贼先擒王战术胜利。”
战纾说得轻快又生动,左手对着空气连砍几刀。
“然后,说时迟那时快,我的队友再冲进来,举枪霸气的大喊‘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战纾左手比出手枪形状,对着窗外的天空,眯起一只眼睛瞄准茫茫的天空中飞过的一架闪着红绿灯光的飞机。
盛归没有因为她的行为表演觉得好笑,表情依然凝重。
“你不害怕?”
“还行吧。”
盛归没有因为她的表演感到轻松,这让她有些挫败,这可是意味着自己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
战纾收回手,指尖一下一下的磕着大理石窗台,“也没有很怕。总要有人干这个啊,与看着身边的朋友冲上去相比,我还是更希望冲在前边的是自己。”
“当然,我有及格的判断力和及格的战斗力。按各项能力的综合排名,也是该我上。”
战纾摊开手看向掌心,那里有着常年锻炼留下的茧子。
“我有义务,也有责任,保证最高的行动成功率。”
“你没变。”盛归深深的看着她,记忆中的她就是这样,从来不谈自己愿不愿意,只说自己应不应该。
她永远都能力强,所以她永远承担得多。
本来还想问问她是不是自己选择调到这里的,现在看来也是不用问了。无论答案如何,都不可能是因为她想。刚刚的猜想估计也错了。
“真的吗?”战纾后仰着身子上下观察盛归,“你倒是变了不少。”
“你是指头发变少了吗?”盛归捏起一绺刘海笑。
“你头发多或少都不影响你的帅。”战纾安慰他,又认真的点头,“真的。”
还不如不安慰,盛归笑容僵住。
“我是说整体气质上。”战纾急忙找补,她说得是发自肺腑的真话,但盛归笑得怎么有些勉强。
“好啦,你说说你的事。你为什么学医?”
“......”
盛归眼神幽深的看着她,拿不准她的意思。
战纾眼神清朗,与他对视,好像当真不记得曾经是自己先信誓旦旦的说要考北协的。
盛归偏开头,摊开手,“工作稳定,受人尊敬。”
“确实。”战纾说。
“这家医院不好进,你挺牛的。”战纾语气平淡。
盛归吸了吸鼻子,偏开眼神也看窗外,“还行,我老师总夸我有天赋,是他的得意弟子。”
城市的天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到,像个黑罩笼盖在这个世界。
“夜深了,回去吧。”
战纾拿起立在旁边的拐杖,一步一步的蹭到楼梯上,左手使劲压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台阶上迈。
盛归跟在战纾后边看她费劲的上了两级台阶,一手抽走她左手拎着的装着刀和餐盒的袋子,另一手在战纾腰后微微托住。
“我扶你。”
二人的回忆太多,一句话都能勾起过往的记忆。
盛归连忙故作轻松的批评,“你以后不能让何樱先给你切好再走啊?腿不好大晚上的瞎折腾什么。还拿着刀,你知不知道我刚刚看见你举着刀还以为你想不开呢,吓个半死。医院要是闹出人命,会影响我工资水平的。”
战纾垂眸不语,任由他扶着。
距离不远,盛归妥善的将战纾送到床边。
这件病房里面只有四个病人,战纾在右侧靠窗的那个位置,她没有陪护,这夜里在其他被陪护人员围着的病床的对比下显得有点孤单。
盛归退出病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从兜里掏出那张每天被他锁在柜子里的相片抚摸着。
相片皱得发白,上面没有战纾的正脸,但是仔细看依稀能发现她带着些婴儿肥,不像现在下巴尖尖的,一点肉都没有。
盛归忽然抬起头,颓废的将头抵在墙上。
刚刚的谎言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什么天赋,什么得意弟子,从来都不存在。
这几年来里存在的只是再也没有睡到自然醒的,从每日坐在书堆前学习,到在医院跟着导师参观,再到现在每天一场接着一场的手术。从每日进到医院不适应消毒水带来的强烈的刺鼻感和血腥气到如今他不再闻不出异样的味道的笨蛋罢了。
至于学医的原因,什么工作稳定、受人尊敬,也都去他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