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云 第18章 河清难俟（三）

宫里的日子过得阴晴不定。

月夙宫除了碧月檀以外，还住着一位尉妃和萦才人。

同住一屋檐下，因她圣眷最浓，这两位“老人”巴不得好好巴结这位香饽饽。若同她关系处好了，指不定哪日她心情好，在皇上耳边吹一阵枕边风，难说就将皇上吹到自个儿屋了呢？

可最近皇上已经一连两月都没来月夙宫了。

同为女子，各个心如明镜，皇上这是新鲜劲儿过了，另去别处换换口味了。

碧月檀倒也不急，因为眼下她有更要紧的事。满打满算她入宫也三个月了，可之前阿椒同她提的“归山云”行动却迟迟没有进展。

不知行动时间，不知具体内容，甚至就连上塞派来的接头人是否成功抵达百逾也未可知。

她急，阿椒比她更急。

香炉里躺着昨日燃烧东西的灰烬，阿椒从宫外递进来的消息从四点一圈到如今简短的四个点，单从寥寥几笔便能看出阿椒的焦虑与不安。

好不容易才重燃的希望，难不成又要在这无尽无望的等待中被蹉跎熄灭么？

人最怕寒冬时节从温暖的榻上离开，尽管困难，却不得不做。碧月檀不情不愿地下榻洗漱，待青梧替她簪好了发，今日照旧得去给月夙宫的主位尉妃请安。

所幸住在一个宫院，拿上暖炉出门走不了几步便到了。

她到之时萦才人正在屋里同尉妃聊家长里短，气氛如天色一般阴沉，见她进来萦才人忙别过脸去抹眼泪，她只好非礼勿视的先同尉妃问好。

尉妃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与她多话，坐了一会儿见萦才人不打算继续方才的话题，便自顾自地拿起手边书看了起来。

月夙宫原有的这两位已同住一宫六载有余，不说姐妹情深，相互陪伴解闷的情谊肯定是要比碧月檀一个新来没多久的人要深厚得多。她不勉强短时间内能同这二位欢声笑语打成一片，只求在她完成任务回到上塞前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便好。

无聊地坐了一会儿，见尉妃还没有赶她走的意思，便起身道：“尚食局后厨的师傅说今儿有刚冻好的霜柿，但是数量不多，得去早了才有得拿，要不然月檀去拿些来给姐姐们解解嘴馋？”

尉妃没抬眼，“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劳烦翎才人亲自跑一趟。”待碧月檀快出屋了她才懒洋洋的将目光挪过去，“坐了好一会儿手炉都凉了吧，来青梧，回来拿个刚热好的给你家主子换上。”

碧月檀闻言，莞尔一笑道了句谢，接过热乎的暖炉才出去。

前脚才走，沉默良久的萦才人有些不乐意了，“尉姐姐，您这么关心她做甚么，她得宠时我们月夙宫没捞到半点好处，失宠时我们月夙宫还要跟着被人说三道四。她若没日日在您跟前端茶倒水，捏肩捶背，您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目光放长远些，后宫女子如此之多，没有谁会永远长盛不衰，也没有谁会一辈子时乖运拙。陛下如此欣赏爱惜她的手，我不让她端茶倒水是怕她烫了伤了，不让她捏肩捶背是怕她手指粗壮了，给她手炉更是为了替陛下好好护着她那双手。”说完尉妃的注意力又放回手里的书册上了。

残冬腊月，寒风侵肌，空中飞过三两只早归的候鸟，百啭千声，好似在向这片熟悉的大地宣告它们的回归。

青梧跟在后头挎着一张面颊通红的瘦黄脸蛋替主子抱不平，“这个尉妃也真是的，想吃霜柿怎么不叫自个儿殿的宫人去拿，为何总来使唤我们家才人。”

碧月檀放慢脚步让其小心祸从口出，“反正整日闲着也是闲着，多出来走动几步总是对身体好的。况且是我自愿去取的，与尉妃无关。”

进宫前阿椒与碧月檀约定好每隔七日她便会将带有行动进展的棉帛藏在猪肠里，随着每日从城中拉进宫的新鲜食材一道送进后宫。一般宫里的贵人们都嫌大肠味臭，吃起来不雅观，尚食局便会将其当作厨余垃圾给扔了。自从碧月檀来了以后后厨都知她爱吃猪大肠，便会专门为她留着。

猪大肠每日都会有，但她也不能每餐都吃。是以她隔三岔五的便从尉妃那儿找着各种理由的往尚食局跑，一会儿带些冻梨回去，一会儿带着红豆芝麻糊回去。

总之不能让人察觉出她专盯猪大肠拿就行。

她说话温和且没有甚么架子，后厨的宫人待她还算和善。今儿瞧她又来了，其中一个正处理猪肉的矮个儿师傅手上忙不过来，便说东西都给她准备好了，就放在菜架第三栏，走过去伸手便能拿到。

碧月檀谢过师傅后示意青梧去拿，青梧走到菜架边果真一眼就看到霜柿和猪肠被整齐的分装在同一竹簸里。回去正好听见矮个儿师傅问：“真不需要奴才给您处理么？”

碧月檀边笑边拉着青梧走，“不用了，处理过的猪大肠吃起来就不香了。”

因赶着回去，她们抄了近道从浮华台走。

不远处迎面走来两人，碧月檀不擅与人打交道，本想假装没看到贴边走，却听一人忽然叫住了她，只好停下脚步与对方寒暄。

“见过翎才人。”打招呼的是文贵妃身边的贴身女使思佳，“翎才人这是刚从尚食局回来？”

碧月檀说是，“月夙宫的两位姐姐馋霜柿得紧，听闻今儿有新鲜的，本宫便去讨了一些回来。本想给绮夙宫也送一些，可本宫记得贵妃娘娘不好这一口，便没去打扰。”

“翎才人有心了。”思佳差点忘了身边还站着一人，忙介绍道：“这位是慎节伯公府的主母何夫人，何夫人是贵妃娘娘的闺中好友，今日特意进宫来与贵妃叙叙旧。”转而又同伯公夫人戚氏道：“这位是翎才人，贵妃之前同您提过的以手模仿越鸟的那位。”

碧月檀朝戚氏点头问好，抬眼却见对方正用一种十分欣赏的眼神上下打量自己，慌神间脸红透了半边天。好在思佳及时催促说贵妃娘娘还等着呢，戚氏才收回目光与她拜别。

回到月夙宫趁青梧去给尉妃和萦才人送霜柿的空当，碧月檀赶紧将藏于猪肠里的绵帛翻了出来，只见上面简短写道：三日后，戌时一刻，无底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