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百年前明璞留给裴裁冰的遗书,若非卫家阴奉阳违,不会留到现在才被发现。它本该早早送到裴裁冰的手中,而不是裴裁冰在突然之间被告知明璞命火熄灭,魂灯不燃,徒留她一人在百年间踏遍修真界去寻她…..
慕应雪抱着剑哭得不能自己。
裴裁冰被她哭声所扰,回头瞧了她好久,最后还是湿了眼眶。
“我…对…对不住你。”慕应雪哽咽着,想要遮掩又觉得没什么好遮掩的,她期期艾艾地往裴裁冰身边凑了过去,裴裁冰却偏过头没抱住她,她更难过了,哇的一声泪如雨下。
裴裁冰叹了声,将玉牌和信收起来都给了她,抱着她眨眼功夫人就没影了。留了慕问夏四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对着眼前的尸体蹙紧了眉头。
慕应雪只觉被风一吹,人就回了自家的院子,还正巧遇上了周姨。周姨显然被吓了一跳,但见到是裴裁冰立马低下头说:“见过二姑娘,裴真人,我这就去准备饭食。”说完小跑往厨房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慕应雪等人走了才敢把脑袋抬起来,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一时没忍住。”她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桌上,刚空出手裴裁冰给她递了块帕子,她接过擦了擦脸,眼神又忍不住飘到了裴裁冰的身上。看到裴裁冰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也不知道该失落还是高兴。
“还难受?”
“难受。”慕应雪捏了捏帕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我看到信心里就很难受,明璞对不起你,我…”
裴裁冰拦下了她的话:“你就是她。”
“我现在有点不愿是她。”慕应雪蹙眉道,“她是救了很多人,却伤了她最在乎的人。圣人难当,大爱无情,她不好。要是我,要是我…我不会让你这么难过。”
裴裁冰怔怔地听着她的话,倏而落了泪。
慕应雪慌忙将人搂进了怀里,无措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裁冰……”
“我知道。”
“所以她欠你的,你都找我还。”慕应雪说完又很是不好意思,脸红的不行,连心也跳得厉害,噗通噗通的,跟擂鼓一样。她暗暗摸了摸胸口,又摸不着什么,就牵了裴裁冰的手去摸,还问:“这回有感觉吗?”
裴裁冰的情绪明显为止一滞,面上绯红,将她给推开了。
“诶?”慕应雪呆了呆,破涕而笑去牵裴裁冰的手。裴裁冰躲了两下还是任由她牵着了,她笑得更是开心,但也不好意思打趣裴裁冰,擦了擦眼泪转头说起了正事:“方才回来的急切,也不知道阿姐那边怎么样。死在密道的那位应该是自小体弱不出的瑞王,若他都成了修士,就不奇怪两界的结界有异。”
“他们也妄图登仙道?!”裴裁冰冷声问。
“也许只是想要多活几年?毕竟卫家人荣华富贵都不缺,也就缺寿命了。”慕应雪说着打开了当年留给忘执真人的信,同裴裁冰一起看了。
信中写的是此处聚神阵已大成,无法毁去,但阵因万千生灵血肉而成,戾气太重,如若再次落入歹人手中恐怕出现惊天大祸,便打算借其灵力更改阵法将两界隔开。此法十分危险,恐有失性命,如若失败届时可寻卫家女卫如昭,她领兵镇守阵眼。
慕应雪因看了那暗道的壁画,对内容倒不惊讶。“和我笔迹八分相似,是明璞亲手所写?”
“是她所写,不过…修士之间可以通过鸣鸽传信。”
“鸣鸽?”
“是器修和阵修研制出的传信法器。”
“那是不要要用灵力?这边还能用鸣鸽传信吗?”
“……不行,此界灵力不足。”
“那有无可能百年前也不可以?明璞只得托卫家送信。”慕应雪说完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当年卫家因直言大骂妖道祸乱天下,全族一百多口皆被祭杀仅剩卫如昭一人,明璞也算是给卫家报了仇,没想到会如此作为,真是…”
“人心叵测。”裴裁冰接了她未尽的话,“你可会难过?”
“为什么难过?”
“看错了人。”
“这样啊……”慕应雪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会。不管卫如昭当年做了什么,人都死了,我可懒得费心思计较她是忠是奸,还不如练会剑。”慕应雪说着收起了信,转而握住“孤月”,甩了个剑花。
裴裁冰也就不去问卫家之事,而是道:“可学过剑法?”
慕应雪朝她笑了声就抬手起了剑,剑势一起赫然是早上裴裁冰练的剑法,原本飘逸灵动的剑招,她使出来就凌厉许多,招招杀招连绵不断,完全似换了一本剑法。
待她收剑,已是一身大汗。她眼神明亮,颇为得意地朝裴裁冰道:“我练得如何?”
“不错。不过有势无力,还是凝神练气,固本锻体为先。”裴裁冰给她擦汗,又道,“你方才练的是太清派《长缺剑法》下篇,整本望执真人都托我给你带了。”
慕应雪可是照着早上她的剑招学的,又想到她说的道传不同,奇怪地问:“你早上练的不是灵真派的剑法?”
“是灵真派的《长缺剑法》。”
“一套剑法两个门派都有?”
“灵真派以丹道立派,不过太清派不少剑修以身抵债,入赘灵真后,不少剑法为了恰合灵真派的内功心法改了一两分。”
“以身抵债…还可以这样?”慕应雪惊讶地挑起了眉尾,“修士如此不拘小节吗?”
裴裁冰低眉咳了声:“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想来是两派的八卦,慕应雪更是好奇,拉着裴裁冰要问。裴裁冰失笑,侧了侧身子,让出了在她身后提着食盒踟蹰不前的周姨。慕应雪只得按下疑惑,将两分信和玉牌收了起来,同周姨打招呼:“周姨今个做了什么好吃的?”
“有糖醋里脊和蒸鱼。”周姨摆着菜,人却是低着头半点不敢往裴裁冰那瞧的,但她和慕应雪相处多年,还是多问了句,“明个早上庄子上要杀猪,二姑娘可有想吃的?”
“做个白灼肘子?裁冰还没尝过呢,是周姨的拿手好菜。”
周姨应下后就走了,没了旁人在,慕应雪就又问了:“我这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到底是什么牵绊让两派如此?”
裴裁冰被她缠的没办法,横了她一眼:“你怎么…”
慕应雪被冷眼横了也笑:“都怪那杨蕴总是带些话本给我,我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是吗?”裴裁冰一脸不信,慕应雪给她夹了块鱼腩,点点头:“自然。”而后两人相视一笑,由着晚霞映红了脸颊。
慕应雪吃完晚饭还是没从裴裁冰嘴里听到八卦,不过收到了一大摞书,满满当当的把书桌都占了还放不下,好在裴裁冰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分了名类,整理起来也还算简单。
裴裁冰则坐在一旁的软塌上喝茶,半点不想多看一眼太清派的功法秘籍。慕应雪搬书搬得太累,索性不整理了,挪了个蒲团坐在书堆里翻起来。
她手里的书是放在最首的《太清道法》,裴裁冰让她先学这本心法,而后凝气入体。但是开篇就晦涩拗口,实在难以下咽,她不免分了心思去瞧裴裁冰。见人闭着眼睛好似在休息,她就杵了脑袋定定地瞧着。
闭上眼睛的时候就显得裴裁冰那张脸也圆润润的,还软乎乎的,既没有气势也没有隔阂,离她也就这几步路了,可她连明璞留给裴裁冰的那封信都不敢拆开看一眼。
她暗自叹了声,又埋头在枯燥无味的书里。可惜看了许久还是一头雾水,和她看一遍就能练半本剑法的速度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由道修士也挺苦的,要学这么无聊的东西,还有闭关枯坐深入钻研,叫什么体悟大道。
要她说啊,大道万千,源本自然。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吐出来,神思随气而聚,随气而散,聚散之间就看见了那流动的荧光。
裴裁冰这时已经挣开眼睛看向了慕应雪,以及她身边流动的灵力。不过倏而她就冷了脸,起身去了院子里。脚步刚踏出去,迎面就是一道冷箭,她挥剑挡下后又来了连续四箭,箭矢一道比之一道厉害,裹挟着剧烈的破空之声,只取她的面门。
可惜瞧着威力十足,都未近裴裁冰三尺之内就被寒星斩断。她面不改色地站在门前道:“深夜打扰,诸位可要给个交代。”说罢寒星剑剑光熠熠,直扑箭矢来处而去,不消片刻地上就躺了两人。
如此引得树叶刷刷响动,只见蹿下两道黑影捞走了地上的人,周遭很快又归于寂静。
裴裁冰见人都跑了,也不去追,收了剑又转身回了屋里,就遇上持剑出来的慕应雪。慕应雪担忧地问:“可有伤到?”
“并无。”裴裁冰瞧了瞧她,又不放心地抓过她的手探查经脉,见无异才道,“入定不可贸然打断,外头都是些泛泛之辈,来探虚实罢了,不必忧心。”
“我还想试试剑法呢。不过这回的动静得吓到爹娘。”
“时常有人过来探查?”
“有的。但都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动作,动杀招还是第一回。”慕应雪见裴裁冰脸色冷凝,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待我以后收拾好了,别生气。”
裴裁冰哼了一声,寒星剑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道剑影宛若流光一般冲出了院子,直追着方才的气息而去。慕应雪就拱手谢道:“多谢裁冰替我出气。”
裴裁冰又不自在了,扭头就走了。慕应雪追了两步院子门口就来了人,慕夫人的声音更是带了七分焦急地道:“快去打开门,可别真出了事!”
“娘,我没事。”慕应雪开门就见着屋外她爹娘带着一大群仆从,就差没把她姐姐慕问夏从公主府抓过来了。
“当真没事?”慕侍郎问着,慕夫人已经上前捉了她的手,上上下下都瞧了两圈,见真的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道:“刚刚是怎么回事,闹得那么响。”
“过来看看的,被裁冰赶跑了。”她说完身后就传来裴裁冰的声音:“两位放心,往后不敢再来。”慕应雪闻声回过头,见着裴裁冰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就笑弯了眉。她这神态引得慕夫人都松了口气,直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过还是看不顺眼慕应雪这不值钱的样子,抬手怼了怼闷葫芦的慕侍郎。慕侍郎憋出一句:“实在是多谢真人。”
“不必言谢。”裴裁冰毫不见外地话又把慕侍郎噎住了。慕应雪只好打圆场:“都是一家人,爹娘就别见外了。”
“还不是怕你年纪小…”慕夫人嘴快,见慕应雪认真的神色还是没继续往下说,转而道,“你这院子里还得让人守着,不然我和你爹得日夜担心。”
“不用。”慕应雪和裴裁冰同时拒绝,甚至裴裁冰还道,“他们用处不大,不宜牵扯过多。两位随身带着玉佩,可保周身安全。”
慕夫人这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敢再说了。慕应雪只得再次救场:“是裁冰和我不习惯身边有太多人,有周姨在就好。况且这会他们也吃到了苦头,有裁冰在肯定无人敢来。”她倒是想说裁冰一剑就能把太庙给掀了,顾及卫家颜面还是打住了。
慕家二老没办法,又带了一群人回去了。
如此折腾到月上眉梢,慕应雪也困了,她匆忙洗了个澡就去睡了,没想到做了个离奇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灰蒙蒙的一片,她一人被困在那里,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直到屋外的挥剑声把她吵醒,她才意识到那是个梦。
她坐了会才起床,出了卧室裴裁冰已经练完了,正坐在桌前等着她吃早饭。
慕应雪快步上前去牵了她的手。裴裁冰的手心还带着刚练完剑的温热,慕应雪这才有了分踏实感。
裴裁冰看她脸色不对问道:“可有不舒服?”
“做了个奇怪的梦,还没有见到你。”慕应雪说着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平日里我总觉得事出有因,如今也会因个没头没尾的梦心绪不平了。”
“此事正常,又非圣人。”
慕应雪可一点都不想听什么圣人之言,望着她问:“裁冰会吗?”
裴裁冰应的很快:“也会。”
慕应雪心绪就好了大半:“可瞧不出来。”瞧不出来裴裁冰也没给她个表示,干巴巴地说:“粥要凉了。”慕应雪也不计较,拿起勺子说:“吃完我还是去书房,昨晚好像有几分感觉,算是凝气入体了吗?”
“此界灵气稀薄修行困难,不必心急。”
“嗯。我…还不着急回修真界。”
“为何?”
“想查清楚当年的事,再说结界有异…..”慕应雪挺想查清楚前因后果的,明璞留下的信里也没写一定会出事,但她出事后莫名其妙又复生了,着实令人奇怪。再者她自小长在这里,亲人都在不愿意重现百年前的惨境,自然要把所有事情处理妥帖之后再走。
裴裁冰也未拦她,点头说:“都可以,只是你不能长留此处,太晚结丹对日后修行不利。”
“裁冰……不在意结界的事情吗?”
“都没有你重要。此事门派已知,会先调查修真界是否有势力参与其中,若仅仅是这边的修士作乱则不成气候。”
慕应雪听清楚了,她现在的情况并不能帮上忙,再者若是裴裁冰想清理,留在这里的修士大概也不足为惧。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地问:“昨天夜里那八道剑影?”
“死了五人,伤了三人。”
“如此厉害。”慕应雪惊道,“是什么剑法?”
“想学?”裴裁冰瞧她神色摇头道,“是我家祖传的剑诀《化三千》,不传外人。”
慕应雪眨了眨眼,笑着问:“我可是裁冰的妻子,也学不得?”
裴裁冰对上慕应雪的笑脸伸手捏了一把才道:“学得。”
慕应雪错愕地捂住被捏的脸蛋:“你…怎么还捏我啊?”
“不能捏?”
慕应雪忙摇头,不住地瞧着裴裁冰那张平静的脸。怎么就能就突然捏她脸呢,捏完了还一副举止端正的模样,她抓了抓手,忍不住也伸出了爪子。可惜还没碰到人,裴裁冰就站了起来道:“吃完了,我去走走。”她声音淡定,脸颊却红红的,让慕应雪更是手痒,一下子就抓住她的手。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四目相对,两颊生晕,恰是秋高气爽正当时,少女心事清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