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第11章 第十一章、仙凡(下)

马车停在了榆林街口，里面人太多，慕应雪嘱咐车夫未时三刻来这接人后就牵着裴裁冰下了马车，也没要人跟着。

榆林街上往来的人多，路上的雨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偶尔有几个湿脚印，也很快被踩干了。慕应雪见这摩肩擦踵沸反盈天的，有点迈不开步子。

“真热闹啊……”她见裴裁冰也不动就熄了挤进去的想法，“咱们要不先去看看料子？就在前面那条街，应当没这么多人。”

裴裁冰点头，随即就拉着慕应雪快步走了，颇像落荒而逃的样子。慕应雪小跑跟着她的脚步，暗暗发笑。等过了那沸腾的喧闹声后，裴裁冰才叹了声道：“着实…”

“是我太久没出来给忘了，这京城里就属榆林街第一热闹。阿姐说过如今京城里可住着百万人，如今一看还有多。”

“百年前也是？”

“前朝这也是都城，应该不会差太多。”慕应雪刚说完就被一姑娘拦了下来。对方十一二的模样，比慕应雪高上一个头，但身子瘦弱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这样的日子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薄衫，冷得打颤还硬是挤了几分笑说：“小娘子买花吗，刚摘的芍药，还水灵灵的。”

慕应雪看了眼花篮里的花，瞧着是很新鲜就问了价：“都要了，多少钱？”

“一朵十文，一共…”姑娘低头数了数，“十五朵。”

“一百五十文。”慕应雪身上可没带一百五十个铜板，从钱袋子里拿出块碎银子给她，“多的就算是买花篮的钱。”

“这…这花篮不值这么多。”

慕应雪接过花篮摆手，裴裁冰对银钱更不在意，那小姑娘感激地道了两声谢，才攥着碎银子欢喜地走了。慕应雪这才小声地说：“那姑娘看着就很冷，也不知…..”

“前头就有铺子，你可以给她买件。”

“诶？我与她非亲非故，如何能买？”慕应雪摇头，“在这里治世是官家的事，治家是大人的事。修士啊……大概杀人容易养活人可难。”

“修真界的凡人现今依附修士筑城而居，给修士的供奉不少，但也难保性命无虞。”裴裁冰的目光不由落在来往行人的脸上，叹道：“比不得这边安逸。”

“毕竟太平百年了。”慕应雪往角落里站了站，低头在篮子里挑着花说，“卫家这点还算不错？阿姐对陛下倒是推崇，你那日给了陛下一掌肯定在背地里没少说你。”

“那瓶丹药可治她旧疾。”

“陛下有旧疾？”慕应雪问，“你原来不想要她的命，还想救她。”

“我为何要她的命？”裴裁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见路上人多就小心地将她护在身侧，“治病是医者本心。”

“不是要给我出气？”当然慕应雪还真没那么想过，她一边说还一边找出了两朵大小相宜形状饱满的花朵，在裴裁冰脸侧比了比。“你喜欢红一点的还是浅一点的？还是浅淡一点的好看，我给你簪上？”

“杀了她们不过眨眼之事。”她仰着头任慕应雪给她簪上，眨了眨眼睛道，“寒星不斩凡人。再者你说了自行处置，我不会插手。”

“也是。”慕应雪应着，将花别在了她耳后，看了看又退后两步再看了看道：“花不如你好看。不过我挺喜欢的，你一会给我也簪上，就深色的那朵。”

“好。”裴裁冰将慕应雪拉近了一点，小心给她簪上了。戴好后裴裁冰又摸了摸慕应雪的脑袋，这才去牵她的手，两人肩并着肩进了最近的杨记布庄。

铺子里头没几个客人，小二还没招呼她，慕应雪就听人喊：“小老师，裴师娘，可真巧啊。”

“杨蕴？”慕应雪闻声抬头，就见着杨蕴在二楼朝她挥手，还道：“快上来喝茶，今个陆三娘子带了好茶过来。”

慕应雪同裴裁冰相视一眼，再朝杨蕴身旁的女子点了点头，这才上了二楼。她爬楼梯的时候不忘给裴裁冰说：“陆三娘子是陆相家的女儿，行三，和杨蕴是同窗，都在太学读书。”

“她很关注你。”

两人虽未抬头，都感受到了那道异常热切的注视。

慕应雪不敢犹豫立马道：“我和她不熟。”她可还记得《天骄录》上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追随者众多，爱慕者更甚。”想想都令人害怕。

“我甚少出门，平日里也就杨蕴去我那，都是听杨蕴说起才知道她的事。她娘陆相早年落魄，丈夫早死，她也病殃殃的险些没了，后面撑到了陆相高中进士才好起来，在太学是一等一的用功，来年十有**榜上有名。”

“知道的不少。”

“是杨蕴她娘想把她嫁给陆三娘子。”

“？”裴裁冰疑惑地看向她，慕应雪解释道：“本朝律令配偶双方不论男女只可一人入仕。就如阿姐和嫂嫂，嫂嫂虽是公主如今也只看管天禄阁和石渠阁这两处藏书阁，不能入朝为官。杨蕴她娘想着陆三娘子身子骨弱，又有志入朝堂，大抵不会招婿生孩子，所以才起了这心思，想断了杨蕴出仕的心。”

“为何如此？”

“她姐姐已有官身，弟弟也长进，杨家后继有人，不需要她冒险搏功名。”

“她的志向与杨家何干？”

“修士是不管的？”

“各修其道，管不得。”

慕应雪就笑：“真好。”

两人说着到了二楼，倚在栏杆处的杨蕴就上前迎她们：“小老师，慕伯母怎么舍得你出来了？哦哦哦，有裴师娘在。”她还郑重其事地给裴裁冰行了晚辈礼：“见过裴师娘。”

“不必客气。”

杨蕴起身就和她们介绍一旁的姑娘：“这位是陆三娘子陆婧安，我同窗。”

陆婧安十七八岁，长得很高，穿着太学的学子服，文文静静的，很是郑重地见礼道：“慕二娘子，裴姑娘，百闻不如一见，快请坐。”

“陆三娘子客气了，我们坐一会就去挑几匹料子。”慕应雪回了礼落座，杨蕴就给她和裴裁冰倒好了茶。“不着急呀，一会我让管事把好料子都给小老师摆上。”

“杨姑娘，这是你家的铺子？”

“是我家的，怎么让小老师出来采买？”

“平日里窝在家里想出来走走，顺道给裁冰做几身秋冬的衣物。你们不用去太学上课？”

一听上课杨蕴就乐得眉飞色舞：“我们刚从太学过来，昨个不知是谁把屋顶给捅破了，满屋子的水，桌椅都给泡坏了，祭酒就给放了假，还连放三天。”

慕应雪还能不清楚杨蕴的德行，敷衍地说了句：“恭喜。”

“我还没跟你贺喜呢，陛下赐婚可是大喜事。”

“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方才听陆三娘子说的。”杨蕴傻乐地道，“她刚才还和我打听你们呢，今个也巧，给遇上了。”

慕应雪无语，陆婧安也被她突如其来的抖落给惊到了，一下子呛了嗓子眼，咳得面颊都红了。“实…实不相瞒，我想让她引荐慕二娘子和裴姑娘。”

“你一个书呆子认识小老师做什么，难不成是陆相的意思？”杨蕴不过随意一问，没想到陆婧安还真应了，一时惊了，好奇地问：“什么要事需要陆相过问？”

“事关国祚。”

慕应雪一听也险些给呛住，裴裁冰给她顺了两下才缓过气道：“是陆相过虑了。”她可没有喧宾夺主改朝换代的想法。

杨蕴没听出啥来，不由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陆婧安丝毫不关心她的问题，反而盯着慕应雪问：“慕二娘子此话当真？”

慕应雪她毕竟没有当年的记忆，非要给一个确切的答复她还真给不出来，她想了想还是道：“你且告诉陆相，无愧于心自然无事。”

陆婧安再问：“倘若有愧呢？”

“凡人当是官府问罪，修士…有修士的处理。”尽管裴裁冰对修士不留情面，慕应雪还是没当着杨蕴和陆婧安的面说出来，而裴裁冰则直接地道：“修士不会插手俗世之事，亦不会以德报怨。”

话说到这份上陆婧安仍旧不安，欲言又止，最后想开口被杨蕴扯住了袖子。陆婧安不清楚裴裁冰是什么来头，杨蕴可是知道的，若是得罪了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陆婧安倒也不傻，转而歇了心思道：“多谢两位告知。”

慕应雪明白陆婧安在担心什么，当年之事到底如何眼下难以定论，可卫家私藏信件之事她还记着呢。此事害得裁冰寻了百年，她可不会做什么圣人，一时也没啥心思喝茶了，拉着裴裁冰就起身请辞。

见慕应雪走了杨蕴忙跟上说：“哎，小老师别走，不是要去挑料子吗？等等等等，我这就让他们拿过来。”说罢赶紧吩咐仆人去做事，手忙脚乱的好一通折腾，竟也不顾做其他人的生意。慕应雪看得头痛，无奈道：“我们暂且不走，你慢慢来。”

裴裁冰独自在铺子里逛了圈，传音与她问：“卫家人为何不直接找我们？”

“陆相代表的是朝廷，朝廷稳字最重要。”慕应雪上前小声和她说，想了想又道，“若陆相真心为国，危难之际卫家都可以换下来另择明主。”

裴裁冰不解地问：“对主不忠？”

慕应雪摇头：“是忠于国家，忠于万万百姓，而非一人一家。”

“如此。”裴裁冰点了点头，半响还是问，“可你我乃正道修士，又非弑杀之辈，为何再三不信？”

“或许是…我们长得太矮了？”慕应雪说着也是笑，“裁冰你才这么点高，可吓不到陆婧安。凡人之间也同样会欺善怕恶。”

裴裁冰被她说的话噎住了，挺直了背道：“岂有…此理？”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想必是因她们二人言语平和，才给了他人好商量的印象。她倒不至于对陆婧安置气，而是道：“遗留此界百年的修士恐怕不少，若别有用心，我会一个不留。”

“修士之间…”

“强者为尊。”裴裁冰看着她道，“故而修真界有道义却无法度，不是太平天下。”

慕应雪虽然有所准备，也没从裴裁冰嘴里听来的直接。实力至上，强者为尊……她深吸了口气，好一会才慢慢吐出来，认真地说：“我会好好修行的。”

“小老师，什么修行啊？”杨蕴上前来找人正巧听到了，转头一对上裴裁冰就怂了，咳了两声说起了正事：“我都把铺子里压箱底的好料子都拿了出来，保证师娘能挑中喜欢的。”

“没必要那么麻烦，我和裁冰只是出来逛……”逛字没说完裴裁冰就去选了，她也不好再客气下去，住了嘴。杨蕴平日里可难得见她这样，不由打趣道：“小老师，这般可是有些…怕师娘啊。”

慕应雪一听脸蛋就红了：“……我与裁冰之间不说这个。”

裴裁冰闻言回头把慕应雪拉走了，留下杨蕴一个人，不过后面还跟上来个陆婧安。她立马拉住陆婧安，低声道：“陆三娘子，你可别坏了我的生意。”

“天下安危还比不过你那两匹布？”

“不就死了个端王，明璞真人当年斩了多少王侯，这才哪到哪…..”杨蕴无所谓地说。

“草菅人命哪里还有王法？！”

“哦，你去问问陆相敢不敢去慕家拿人？陛下都一声不坑呢，你赶着上前做什么？”杨蕴说着又后悔那天没胆子求裴裁冰指导一二，修士可真狂啊。她心里啧啧了两声，把陆婧安拉出了铺子。“方才我老师和师娘说的都听清楚了吗？问心无愧，不杀凡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你…”

“你可别去触霉头了，那可是和明璞真人比肩的修士，活了几百岁的祖宗。”

裴裁冰法力高深，将门口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拧起了眉头很不赞同地道：“我适才一百四十二岁。”

慕应雪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就听裴裁冰无情地道：“你有一百五十八，比我大十六岁。”

“……？”慕应雪惊讶极了，她还以为她是妹妹。想想这些日子的作为，可真没半点做阿姐的风范。

明璞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