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凉凉一笑,大势已见,为之奈何?
只是赤方等烛照妖君鬼君几时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又有君上血仇,众君皆萌死志,誓诛首恶。
那日杀上东天,以两败之法尽屠青帝府上千余仙灵二位帝君,一时间东方云天俱赤,几日不消。
众君自以为大仇得报,伤重不治犹荡然开怀,不久后尽皆亡故。可怜余下妖鬼失了仰仗,几如丧家之犬,被仙界连番追剿,渐渐凋零。
而久为仙门之首的青帝一门遭此重创,虽迎回早已辟府自立的老青帝弟子,少昊君师弟,少阳君即立青帝,勉强保住了帝位,却也再不复旧日光景。
更可叹黄帝一门,因黄帝即立不久,还不曾思虑后继,门中又未受创。良才济济各不相让,倒为一帝位斗成了乌眼鸡,闹出许多不堪事,到底几千年后被天帝除号才各自干休。数十万载黄帝府,自此烟消泯无闻。
嘉和亦只好嫁了今时之天帝,你道哪个,竟是昔时的息微仙君。她这一嫁,险将烛照宫搬空,宫侍亦全带了上去,尹玗也在其中,一时间煊赫无两。
谁知仙界平定了魔界,回头便清算了与她归降的妖君、邪灵,仅留下些不成气候的精灵鬼君伺候,倒叫嘉和险些沦为两界笑柄。
但嘉和要嫁也自有其道理,兴许嬿婉真有甚生子邪术,帝后新婚失和,嘉和不出百年仍诞下一女,稳固了后位。
又因着这位公主禀赋柔弱,帝后探视频仍,相处日久,竟然前嫌冰释,益发和睦,六千年前又孕育一子,羡煞了群仙。
三界一统后,青赤白黑四帝君因恐妖鬼勾结再起,又因鬼族首鼠两端,作乱者少,索性将魔界赐给鬼族,赦封鬼王置起阴司,令专管海陆生灵之恶业,号称教化两界。又问天后借了相思虹帛为幕封印此界,使之永夜。自此,魔界隐而幽冥出。
我虽早有预感,但耳听闻诸君尽去,仍有万种情绪齐上心头。半晌,一叹再叹。忽而又一声冷笑,道:“我可是听差了?息微仙君位列帝君之后,如何由他作了天帝?”
瑞雪亦冷笑道:“魔界得破,厥功茂焉!恨只恨咱们当年眼盲心盲,没在烛照一刀结果了他。青帝死后,他自己昭告天下,二魔乃为灵宝道君渡魔丹所害,而毒杀二魔者正是他息微,不忍仙友枉死,特此布告。布告一发,诸仙无不赞叹,又果然引来数名刺客,几回险死还生,声望渐高。”
我闻言睖睖睁睁,瑞雪却益发不屑道:“且仙族虽然口中不离仁爱,心里却最喜功名。当年为一帝位也斗得不死不休,遑论天帝大位。几帝君既不肯娶嘉和,却也不肯平白相让,几番僵持,倒便宜了息微。也是北帝力孤,不得不另辟蹊径,将息微当年刺杀鬼魔被擒不屈之事宣扬出来,便是原来冷眼瞧着的,也难免动容。息微本是难得的水火相济,又已近道君之境,加之仙门不显,众仙也不容他推拒,拥他即立,嘉和也只得来嫁。”
想是我瞠目之状有些滑稽,瑞雪一笑又道:“不想他御极以来,法度严明,威仪渐露,且不过一二千年,还真升至道君之境,天帝作得倒渐渐名实相符起来。自有那八面玲珑的小仙趁机建言,天帝至上,恩泽无边,理当更名太昊,以振天威,息微推辞不过,竟便准了。”
末了,瑞雪又说起他们万载逃亡之经过,我却早已心神不属。
息微仙君自承谋害二魔?如何可能?不过追忆上来,初遇之时便是因他谋害鬼魔失手被擒。
但君上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又在烛照休养了年余方回岱舆,怎会不知君上德行,以怨报德?
忽又想到末一回见他之情形,他来我谷中赠药,为我解了易灵丹。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业力登时乱窜,内锋刺骨,外泄虚空。瑞雪见此异状,忙问何事。
我全身发冷,彷佛被谁将冰块从天灵中灌入,战战兢兢。那日当着息微仙君起出的万旬!不会,断然不会,他定是与嘉和密谋投毒,无关我事,不会是我。但嘉和又如何与息微相识?
猜疑一起,竟如毒藤绕心,好半晌也缓不过劲儿来。兀的一倾乾坤袋,将重琏倒了出来。对瑞雪道:“这便是息微与嘉和之子。速速解他三梦殁,我要鞠问登天之法,立时要到息微面前!”
瑞雪不答,先在重琏身上搜索一番,半晌道:“鞠问他有何难,只是仆言将尽,现下轮到仙主了,不知您是如何复生,又如何到此?”
一面说,一面自腰间擎出他那柄怪刀擦拭起来,锋华如水,仿佛一句不对,便要将我刺个对穿。
我定了定神,索性由得知身世讲起,直到被重琏自忘川惊醒。反正我本也不打算瞒他,前未言明,只因事涉已故父母,我亦未想过要取神身。
瑞雪越听越奇,舌挢不下,不及听全,定要先见我真身。我就手又布下一重结界,现出法相,刹时水华汤汤,目不能视。瑞雪一见,一蹦丈高,头撞破了房梁也不为意,倒将我唬一跳。
只见他欣喜若狂,哽咽道:“仙主,真个是您?真个是您?您复生了?不,您没仙游?”
直到这时,我方从瑞雪面上瞧出些旧年倜傥少年的影子,亦笑,连声应是。瑞雪狂喜过后忽然腼腆起来,我收起神通亦想起一事来,便问他先时何以不应召唤。
瑞雪道:“仆之过也。万年来,仙界陷阱无所不用其极,妖鬼早已另作了暗语,寻常召唤闻之只如不闻。”
又与我分说了此时暗语,我忍不住一抚他肩头,叹道:“瑞雪,本君无能,累你孤苦。”
瑞雪红了眼眶,口中却道:“仙主,不,主上说笑了,瑞雪何苦之有。未守住主上的一番心血,瑞雪有愧。”
他这番话出口,我终于知道为何从方才起便觉得有些古怪。旧日我总觉得他顽皮,如今却是调了一过儿,倒比我老成了,万余载,委实不短。
我愈觉愤懑,又催瑞雪解重琏身上幻术,瑞雪瞧着结界中挂霜浸雪之桌椅,道:“主上如今神根既损,打算如何诛杀天帝,又如何来去九天。” 我哑口无言,叹道:“舍命而已矣。”
“您方自苏醒,便又要求死?” 我见瑞雪面色不善,不敢接言,瑞雪又道:“仆虽不肖,亦有一议。主上且先治伤,待仆谋划一番,咱们再杀上天去,叫九天仙贼血债血偿!” 眸光森森。
我讷讷道:“你欲再启仙妖之争?苍生何辜。”
瑞雪道:“无辜?仆这万载方知,天上地下,哪个无辜!众生要活,便要相争。上至神魔要争,下至虫鸟要争,仙妖自然也要争。天心无情,不争则死,不过上位者安逸日久不觉罢了。”
说到此处,又瞧了我一眼,才续道:“先时摩罗为情所困,无心相争,但您瞧摩罗去后,魔界顷刻不也乱起来了。君上不争,一贯的敬道重仙,为谁所弑?您也不争,宁愿以身护界,如今魔界何在?即便是真有无辜,我也顾不得了,我只要妖鬼堂堂而生,再不受流离之苦。说句不敬的,您也该醒了,您便是糊涂一时,总不该糊涂一世!”
此言着实偏激,但三分道理我亦听入了耳去。既然君上所赐之太平仙界定要辜负,也罢,求战得战,以战去战,亦复何怨!
我多年惶惑一去,心魂重归,无声笑道:“是我拘泥了,君上之仇必报,我亦要魔界重归。”
哪知瑞雪又道:“主上既是神族,仙界自然也应俯首。” 我一口气卡在嗓子眼,瑞雪之变甚巨,我此刻疼惜之外,又添几分担忧。
还未等我想定规劝之言,瑞雪望见窗前曙色,一蹙眉道:“主上,天兵天将想必已向沙海赶来,此地相距不远,咱们得尽早离开。” 我才觉出竟已叙了一夜,忙道:“那便即刻启程罢。”
正要嘱咐瑞雪莫将我身世泄露,不想他倒与我说,众神已远,我此刻身份尴尬,仙界又有渡魔丹,真身万不可再显露。我心下好笑,口中却不多言。
匆匆回了堂屋,瑞雪将提在手中的重琏交给守卫,对上疆圻、上泓焦灼目光,颔首一笑,四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齐昂首大笑起来。
疆圻道:“好家伙,布下那般惊天动地之结界竟然还有相见之日,圣君之名实在不枉。”
瑞雪道:“闲话慢叙,郜耑如何,可能动身?” 说话间,妖鬼皆动作起来。
我却遥遥嗅到一丝血腥之气,心下诧异,趁他们说话,自己信步向屋后走去。
直走到一溜矮房,似是后厨柴房之处,稍一顾盼,只见墙角一株树下一大滩血水还没干透,血中黑乎乎的一团,似乎是几个人首。我心中一凛,忽然便又生出几分茫然。
这时,瑞雪寻来,也瞧见那血迹。拧眉道:“鲁莽,也不怕惊动了土地。” 便不言语,阴沉着面孔引我回了前院。
回去时,妖鬼已作四股,立在前院四角。三股领头的分别是疆圻、上泓与狐□□虞,瑞雪带着我去了另一股。
我一眼扫去,觉得几妖鬼面善,还不曾搭言,上泓已笑道:“吾去也。” 率先与北角妖鬼跃出院墙。
眨眼间,疆圻与狐王也偕众尽去,瑞雪道:“主上,咱们也去罢。” 我颔首,随他一跃。
才出了院墙,身后便闻鬼君念起了无相诀,顿时妖鬼之气尽隐,一众化作一道黑风而去。
这两章真是费煞了苦心,大家觉得如何,欢迎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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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再论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