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然间,仍先去了玉墨楼下。再次闻得公子病仍未愈已经歇下的回复后,越想越觉不对,疾往北里行去。
途经几处所谓的“暗门子”,闻得内中有声嘈嘈切切,不多喜乐,呼喝哀泣不绝。
及至北里,正要打听符儿居所,忽闻台榭呼声如雷,也巧,这乱嚷的依稀便是“纂儿”、“符儿”。
倏尔万籁俱寂,琴萧之音曼起,幽咽婉转若断若续。我返身闯入夜宴,左冲右突,不顾一众看客怒目相视,终于争得一隅可观台上诸伶。
初时未觉怎的,直到一节终了,那品箫的女公子有感台上盛情,停萧仰首,冲着台榭浅笑致意。
乍见那女公子笑容,我不觉一愣,继而脑中嗡然作响,不知哪里亦传来 “呀”的一声惊呼,不消看,我都知必是瑞雪。他定也认了出来,这符儿笑起之时竟与我有**分相似。
我心下惊疑自是无须多表,非恼化出之神形偶然相似,却怕是嬿娘刻意羞辱。拉住身旁一个眉飞色舞的看客,厉声问道:“这品箫的可是符儿?”
那看客被扰了兴致张口欲骂,却为我面色所骇,将话吞了回去,不情不愿曰然。
我又问符儿年纪几何,是何日入的北里。他翻着白眼答曰,符儿现今四千岁上,三百年前才入北里。
我一愣,这般推算上来,她应是四百年前行的望衍礼,却比我早,恰与小君嘉是一回,难道是我多疑?
且慢,嬿娘请君上赴的芳菲宴不也在四百年前?!连起前时听闻的取相秘法,霎时间思潮杂沓,许多从未深思的细节忽然拼凑一处,嬿娘所为呼之欲出。
还真不愧她污秽名声,不知为此事筹谋了多少年岁,四百年前竟能变出一个形似风神的小君嘉和一个形似我的符儿来。
怕且还不止这二者,兴许更多她以为君上所湎之女色。终盼到四百年前望衍礼上神形一定,她便迫不及待地邀了君上来赴这为之度身而作的**宴。
不想君上痴心不改,只收了与风神容貌相近的小君嘉。余下女伶自然没了用处,许是重编入乐府各部,散落无闻。而这符儿不过百年,便又因过被罚入北里。
不知此举可还有甚后着没有,而她自何处觅得的众女画像,又是从多久前让适龄之女伶按秘法取像,更是不待细思已遍体生寒。
丹田兀的升起一团恶气,也不知是恨嬿娘无德,以我形貌令女伶取相;还是惊其轻藐,随意将这女伶打发至北里,随众取乐;亦或恼君上当年之隐瞒。
然,一言蔽之,实是欺我太甚!灵力随著怒意暴起,水气漫延开去。四周精灵察觉到了异样,向我望来。
他们不望还罢,一望之下,众灵目中般般不快夹着转目间残存的七分欲色,于我目中皆成另一番滋味。
这十数日间所收鄙薄、算计之眼光本就无算,喜乐时无心计较,此刻怒极,顿时理智全失,只觉此国竟无一良善之辈,恐怕唯有这七曲河水纯粹不杂。
目中光芒大盛,心道:“君无道,民无德,匪以洪水,难涤这一国污秽!”新仇旧恨,我不再按捺暴起之灵力,任之自百骸奔涌而出。身遭精灵见势不对,大骇而逃。
我冷笑连连,将灵力深入河中后,抬手一招,七曲河随之而起,继而匹练一般咆哮而下,北里坚土瞬成泽国。
更不停顿,精熟地御水兴浪,舞潮惊涛。冲得台上看客呼号逃窜,台下钟磬轰然作响,一栋栋桃红屋宇亦被冲得粉碎,屋中男女纷纷化作浪里白鱼。
望着这幕“红绡帐破兵马乱,鱼水弥原粉黛消”之绝景,我竟生出未有之快意,不由抚掌大笑。
豪情一起,越性足点画舫,几息飞至南闾。正要如法炮制,再赏一出妙景,一时想起玉墨,向他小楼瞥去。
一看之下,直气地眼冒金星,好啊,不是生病歇下了么,这衣衫整齐启窗而观的又是哪个。生病之说果是托辞,也就我这呆子还真信了。
心下邪火烧地噼啪作响,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伸手一条水龙把他拘来,利落地下了禁制,呼哨一声,便见瑞雪自北岸应声而起。
我将玉墨一抛,疾呼道:“速回谷中!”,便又凝神御水,冲散了围拢过来的如林甲兵。瑞雪现出原形,在空中叼起玉墨,疾驰而去。
毕竟是连赤方妖君都须勉力施为才可追上的异兽,几跃之间即便踪影全无。我见两岸已成汪洋一片,几妖君正闻讯而来,不敢恋战,在夜色中潜隐而去。
回谷一路,自然又悔自己举动轻狂,只是做都做下,怕亦无用。心中惴惴,却仍不愿寻君上庇护,未至谷中,先吊着胆子在五十里外布下一重传讯阵法以备逃命自保。
一面布阵一面思量,幸这山谷隐蔽,又非于大山大川之中,便是嬿婉发散兵士来查,轻易便能漏过。且我在魔界甚少提及此地,知晓此处的只有数的几个,嬿婉必然寻我不出。
这般想着,心下稍安。回谷后,又嘱瑞雪隔日便去趟魔界,探听嬿婉动静以作应变。
他仔细应是,从此当真风雨无阻的隔日便往魔界打探,即便此事尘埃落定,他这习惯依然未改,我也零零散散地听了许多趣事。
不过这些俱是后话,目下我却在头痛从嬿婉拐来的公子玉墨。
却说玉墨方一解禁便要逃走,我余怒未消,满布结界于谷,强留他在此地为我御歌。他千推万阻,面色青黑。
我想起前之所闻,目露邪光,森森一笑道:“不歌亦是无妨,长夜漫漫,玉墨公子,不若咱们宽衣夜合?”
他登时色变,一改初衷,应承下御歌之事。我心怀稍畅,在嬿婉招惹的满腹恶气才渐平顺下去。
次日清早,我兴冲冲地去涂山借琴一张,箜篌一架而返。瞧着玉墨惊讶的神情,不禁心下暗笑,在你楼下蹲守的数日岂是白过,你巨细之事我知晓的还多着哩。
他无奈之下,终调弦抚琴,歌了一曲。这天籁近处听来益发不同,我强敛心神,仍难免意**消。
数日后,外出探听消息的瑞雪回来道,嬿娘寻我不着,跑去烛照找君上讨要公道。听闻得了个不小的便宜,个中究竟却不为宫外所知。
我大急,正不知如何是好,谷外便又来了一封雁帛。拆开一看,还是尹玗。起笔便问,何以闯下如此大祸,将嬿娘都得罪上了。我有苦难言,且往后看去。
信中又道,嬿娘闹来宫里,开口便向君上索要炼器之乌金和黄金千钧以偿嬿婉之失,这还不算,又厚颜来讨从前求而不允的一卷御火心经和两册术法抄本,不想君上这回却全部应承下来。
可恶这嬿娘得了便宜卖乖,走前竟笑言以后嬿婉国民习了火术,多砌些青砖房屋,怕是就没这般容易倒了,亦可全两国之情谊。
信尾尹玗千叮万嘱我在外莫要寻衅生非,小心遇到修为高又不容恕的吃大亏,最后问起我何时返回烛照。
看罢信,我气了个半死。之前所想分毫不差,这嬿娘果然不是东西,只恨当日水怎不再大些。不过物什已然给了,谅也抢不回来,我便不急着回去,坐等君上派妖君来逮我。
不想十天半个月还没甚动静,我复开心起来,估摸君上知我近日情绪反复,懒怠理我。甚好,甚好,正可偷得数十载逍遥。
当日便唤瑞雪去魔界沽了几壶酒,买了三只焖烧山鸡,喊上玉墨,一妖两精在谷中痛饮大嚼起来。
不想两精之酒量竟比仲炦还浅,不到一壶,玉墨已经口齿不清,瑞雪笑他,自己却也晃了两晃。我笑着赏起空中的半轮明月和谷中打着朵的照山红,自己饮到第四壶时也昏昏睡去。
睡梦之中,灵力一跳,惊醒查来,却是前时为防嬿婉寻仇在谷外五十里所布之阵法示警。左近有妖灵出入!
我一惊坐起,醉醺醺地隐了身形前去探看。却见一只黑鹤正在前方扑棱棱逃窜,我拧起眉头,插手御行在那黑鹤左近,问道:“谷中不好么,你要去往何处,难道还想回嬿婉那个火坑不成?”
黑鹤原是玉墨,他必常常偷看瑞雪出谷,才学得了谷中结界出入之法。今日竟趁我们大醉之机逃了出来,若非机缘凑巧,我前时所布之阵法至今仍在,只怕还真让他逃之夭夭。
不想他闻言大怒:“这荒山野谷哪里好,破屋草席,连个像样的床也没有,便是嬿婉也比这荒郊野外强上许多。且我来此已近一月,你究竟要将我困到几时,难道还想将我困死不成!此生若要日日被你这恶妖戏耍摆布,我倒不如即刻触石死了。”
我一愣,最近悬心嬿婉之事,倒是不曾思量如何处置于他。乍遭诘问,心下茫然,难道真这般一直困着他不成。
玉墨见我松动,也缓下语气,恳求道:“非我嫌谷中简陋,只是曲赠有缘者,无缘强求,终究不美。恳请妖君高抬贵手,放我走罢。”
我于此言早有心结,此刻又带着三分醉意,被他一句怄得心头火起。也不与他废话了,强求,我作甚竟都是强求?
我偏要强求又如何!我奈何不得君上,难道还奈何你不得!
鬼迷心窍间想出一处地方,提起黑鹤长颈,直奔东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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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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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银河倒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