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迟早风波起,万古何愁传奇希。
我一生常逢离乱,遐步刀枪,曾展寒光破绝域,更乘金风上通明。赴九幽,堕风雷,不避千难百阻,奈何,深情不舍亦不寿,孤志难弃亦难伸。而今洗心离尘,漫漫长日,姑且随心走笔,将所历所经择一二可书之处录以自娱。
一切悲欢离合之始,还要从数千年前东海极渊道起。
四方上下时有三界,神界于天,海陆于地,魔界由吞皇所辟,游离两界之外。不过无穷寒暑后,一种名为人的生物灵智渐开,在各界上蹿下跳时,海陆界也渐由他们之口被改称为人界。
此时的海陆还算太平,陆上虎鹿相逐,马饮九川。海中则愈繁盛,千鳞百介,鲸蛟徜徉。而在这番喧嚷不及之处,四海中东海一道好似直通地心的潜渊之中,不知何年何月,自混沌浓黑中化生出一个“我”。
我那时也不知何为“我”,静静地在冰寒刺骨的渊下看了数百年偶然经过的奇形鱼虾与簇簇蜉蝣。
忽有一日,水波漩澓,我竟不自觉随水而起,浮沉间垂首一望,却见脱体处一水色大珠正在水中轻晃,那珠莹润剔透,碧气流转。不禁得意,我这本体气派过蜉蝣多矣。
又数百年,甫能变化鱼形,我便耐不住渊下寂寞,衔起大珠,尾随着过路怪鱼,游离了这亿万载孤清之地。
我一路逆水而上,初破碧波时,恰逢明月夜,光泄星河,淡云杳渺。
其清其丽令我对这光亮亮的异乡生出了无穷欢喜与无穷好奇。可想而知,几个时辰后我便险些被跃上海面的金乌晃瞎了眼。
我从未见过如此璀璨夺目的异兽,箭鱼般泅水而下也无法使我逃脱此兽身影。正自惶惶,却见身遭生灵无一为之所动。冒失求教,方知此火非兽亦不噬灵,乃世间至阳之物。
虽不解何为 “阳”,在火球的几升几落间,我亦惯了这诱盲之光、透肤之暖。
斗杓百转,我知晓了日月星辰、岁月日时,也有了喜食的鱼贝,栖身的暗礁。忽一日风暴骤至,天阴如墨,大雨滂沱,咆哮的乱流冲毁暗礁,将我远远卷走,再寻不回那片水域。
只得半喜半忧地开始流浪,由瀚海,及广陆,至彼界。
我登过神界,其时天尚三重。天风浪浪,浩渺无边,御行千里都难遇到一个神仙。
怪我生得太迟,神界辉煌烂漫之期早过。众神已远,或应劫寂灭或避世长眠。只余一些曾追随他们的仙侍和灵禽坐兽在天界与海陆界灵气汇聚处,三三两两划云为疆,占洞称主。
我观众仙一派面朝云海背朝天外的中兴架势,仿佛便是我在他们仙府百丈之外倒行逆施,也无暇拨冗望上一眼。自然不忍打扰,只寻些不复仙踪的上古遗迹瞻仰了一番。
神宫肃穆,神像栩栩,却早已荒芜空寂,任凭来去。也幸亏如此,我才没在全不知事时便法灭于真神掌下。
但神界景致虽佳,却远不如海陆自在,毕竟生长于斯。奈何此界之生灵大多命夭,在结交了数百个鱼虫花鸟,又在十年间看着它们一一离世之后,我常为之事便改作僭越成神的模样坐在树上瞧裹着兽皮的人类弋猎殴斗,歌舞祭祀。
这人之一族不知是哪位真神以自己样貌所作,在凡兽之中灵慧非常,时有独创之举。尽管如此,他们亦无从知晓,其创造者乃是不饮不食的。不过其时我亦不知,还替他们担心众神不在其界,可否还能收到那些牲祭和人祭。
世事颇为玄妙,此时我息了与界中生灵结交的心思,倒时常能遇见几个同道,路过的花精、木灵、一班失主的九尾狐,时日一久也混成了半生不熟的点头之交。
群狐占山为居,传闻此山古处滨海滩涂,故称涂山。我学着亦在左近寻了一谷,鱼禽鲜果之获尽收于谷内洞穴。时日一久,倒也得趣。
不过海陆的这番自在,却又远不如魔界的繁庶引魂牵魄。
且说魔有两脉,一脉感天然恶力而生,为一方业力之具形,如贪、妄之主,一脉却为神堕。
堕魔之神虽再无祥云环身,瑞气迫灵,却算护守本真,凭任性情,如此顺心遂意倒比众神还活得久些。不过仍要叹一句生不逢时,便是我初涉魔界之时,还在世上硬撑着兴风作浪不思身归业力的,也仅余十魔。
此十魔中,六为天生,四为神堕,各各来历非凡,手眼通天。不过据传两脉魔君之间交情委实寻常,很有点鸡犬不相闻之意。
十魔自成魔伊始,便在魔界搜寻戾气昌旺处大兴宫殿,豢养家奴。时年日久,从附者众,修城筑池,渐皆成一派爪牙逾万的浩大声势。
矮城也在投奔妖灵扩充之下成了十方国,素日各国中张袂成阴、衢市繁华,三界喧嚣可谓际会矣。
十魔过往故事因这喧嚣流传愈广,又经了众多求新猎奇者润色,正可谓嗔痴爱恨蘸饱,意气风流万端,连我一个海陆珠灵听罢亦是悠然神往。甚至一度将十魔奉为十圣,以其言行作准苛求己身,也因此引发了一连串事故和不堪回首之荒唐岁月。
彼时,不过少许风声入耳,我便不堪撩拨,起心动念往魔界而去。
至界石,却又不知法门,不得入。幸两界往来频密,在路左等候数日,终于还是求动旁的妖灵将我带入界中。
落地一望,心下便有些丧气。原来三界共享日月,魔界偏僻,日间寒风便不免料峭,夜里湖池亦常结冰霜。虽于我等修行者无碍,但触目黄赭,旷野萧疏,却与海陆天差地别。
我幼年气盛,既是费过一番苦心方至,如何又肯轻易回头。稍事休整,便又打叠精神前去。
不辨东西地御行数日,才灰头土脸地摸到一个方国,甫一进城门便被群妖相貌所震。不知何故,街肆之上,妖灵们居然皆丑的百怪千奇,凶异的不落窠臼。
寻了个略和善些的打听,原来竟是由于魔界各方国居民众多,品流复杂,治安尤艰,群妖方才刻意幻化成恶容震慑宵小。
听罢,我灵光一闪,易作老邻居深海怪鱼之形容。一转头,刚刚还与我聊得很起劲的精怪不知受何惊吓,忽现出驳马原形,一声促啸,撒开四蹄跑了个踪影全无。
我眨眨眼,决意以安全为要,因仍顶着这副众妖侧目之相迳往城中行去。
岂知此一去虽易,回首竟难。
卷一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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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澜起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