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要变天了。
陆国公寿宴上,有个婢女被一箭穿心。
婢女就死在闽霁眼前,大家当时都等在偏厅等待开席。
寿宴推迟两个时辰,陆国府里也没个人出来说明原因,大家都等得稍有些不安。
两个时辰有多久?
一天十二时辰,白天夜晚各六个时辰,那么,两个时辰约等于大半个白天!
陆国公寿宴上,至少半城显贵女眷被扣押大半天。
天子脚下没人敢这样胡来,除非天子出事。
御史夫人觉得关键时刻她得站出来查清事实真相,于是吩咐得力的婢女出去打探。
婢女走出门,马上死在偏厅门口两步远。
一支利箭从对面屋顶射过来。
咻~
噗!
闽霁看得特别清楚,甚至有两滴血溅到她手上。她本想冲到门口拦住婢女,可惜慢一步。
陆国府虽然没人解释宴会推迟的原因,但有一队士兵曾经来过。
当时一位小将军这样下令:“全部看住,一个也别放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语气凶狠,当场吓哭十八个小姑娘。
婢女的命也是命,御史夫人不应该拿她投石问路。
闽霁有些恼,而有一个人比她更生气,并且直白地表达出来。
“御史夫人怎么不自己出去呢!”史湘湘冷哼一声。
史湘湘是谁家远亲来着,刚刚有人带她到闽霁面前打招呼,闽霁没记住。
她只记得这是个散漫的小娘子,说话爽利,打扮滑稽。她大概穿不惯束腰窄裙,站着说两句话的功夫里不停地扭腰摆胯,试图让裙子变得松泛些。
史湘湘声音不大,被淹没在一群姑娘家的惊呼声中。女眷们可能连一只完整的死鸡都没见过,更遑论一个血淋淋的死人。大家都有点儿惊慌失措,包括闽霁。
有一位士兵走近检查婢女,探一下鼻息,翻一个身,然后在脖子补一刀。
啊!
啊啊哦啊啊啊嗷!
偏厅内从惊呼不断变成鬼哭狼嚎。
秋色扑过来把闽霁护在怀里:“女郎离远些!”
士兵冷冷地看屋内一眼,厉声道:“闭嘴!”
御史夫人却是真勇敢,上前问道:“放肆!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把我等拘在此处意欲何为?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士兵轻轻瞟过来一眼,眼神像看傻子。然后,他往后退两步,做了一个不太明确的请势,御史夫人果然误以为是让她上前说话。
于是,御史夫人刚一只脚迈过门槛便血溅当场。
仍然是一箭穿胸。
一个也别放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闽霁大概明白了,这是不让她们出去报信。她早就听懂这层意思,所以婢女出门时她想拦,可是看着御史夫人出去时她却没有任何动作。
其实不止她明白出不去,屋里所有人都明白,可能也包括御史夫人自己。
一个婢女投石问路不够分量,御史夫人想以身犯险。
有点蠢,也是真勇敢。
御史夫人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闽霁觉得不应该拦。
士兵看起来似乎挺开心,他弄死了一个骂他的贵妇人。不是他动手,也不是他下令,就算将来追究起来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他实实在在把一个贵妇人的命拿捏了,真得意。
士兵缓缓走向御史夫人的尸体,他又想补刀了。
“住手!”
闽霁想阻止,却有一个声音比她喊得更快更响亮,又是史湘湘。
史湘湘冲到门口,机智得跟门槛保持一个脚掌的距离。
“卑鄙小人!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奉命行事。”士兵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闽霁第一次看到黄色竟然也可以这么森冷。
他又举起刀了。
“住手!”这次终于是闽霁喊的,她说,“我不管你得了谁的命令,她是御史夫人,不是敌人,你这一刀下去就是辱尸,下令的人没让你做这种阴损之事吧!若是引起公愤,我今日便带一众女眷共进退,试问你敢杀几人?”
闽霁一开口,屋内众人似乎都变得有了主意,纷纷过来力挺:
“这是永安侯府的女郎,你们不会连永安侯府的人都敢杀吧!”
“永安侯在外掌十万雄兵,若敢伤她女儿,仔细连累你家将军!”
士兵似乎是听进去了,没再动刀,却是狠狠踢了御史夫人一脚。
“嗯!”
御史夫人很轻地痛吟一声。
“还有气儿,姐姐快救救她!”史湘湘热烈地抓着闽霁的手臂,显得她们关系很亲密似的。
闽霁不该管,也没本事管,但在场没人肯出头,她就觉得责无旁贷。一屋子高门贵女若是被几把弓箭和大刀随随便便吓唬住,这传出去未免太丢脸。
闽霁说:“好好把人抬进来救治也就罢了,否则就是拼着一死我今天也要死个明白的。”
这句话纯粹唬烂,她既不想死,也不知道去哪儿弄明白,只猜测大概是宫中出事了。
士兵歪头,无赖地笑:“这个小的可做不了主。”
闽霁隐约觉得不对劲,士兵似乎不太像士兵。军装不是很合身,称呼也不对,他应该说「末将」或者「下官」「卑职」。军中的规矩她不是很熟悉,但确定不会说「小的」,至少不应该是这种语气。
闽霁做出一个大胆的举动,一手拉着秋色,一手抓着史湘湘,三人并排迈出门槛。
士兵自称「小的」,说明骨子里是个奴才,多少该对她们这群高门贵女有些忌惮。关键时刻杀一两个人震慑也就罢了,肯定不敢闹得血流成河,否则何至于过去两个时辰一直平安无事。
闽霁做出这样的判断,但仍然不是很确定。可是她不能退,永安侯府的女郎不可以被来历不明的宵小吓唬。
史湘湘看着咋咋唬唬,实则心虚得很,手心里全是汗。走到御史夫人身边时,她终于松一口气,想要蹲下检查伤势,结果被闽霁用力拽得往前踉跄一步。
闽霁说:“往前走!御史夫人跨出这一步,不是为了引我们涉险来救她!”
史湘湘懵懵的,没太意会,但好在听话。
看闽霁走出一两步没事,大胆点儿的女眷终于也跟上来,一群人竟然浩浩荡荡地跟士兵对峙起来。
闽霁的判断没有错,士兵不敢大开杀戒。埋伏的弓箭手仍然出击,然而这一次只敢射在她们脚下,很有点儿法不责众的意思。
有人倒霉被射中手臂或脚掌,不危及性命,大家便互相搀扶着。
士兵虚张声势地大喝一声:“想往哪儿走?”
往哪儿走?
这把闽霁问住了。
史湘湘也问:“姐姐,我们去哪儿?”
能去哪儿呢?
家中只有五十亲兵和一个老太君。
难道去西北找父亲的十万雄兵?
闽霁清晰地说:“去京兆府报官。”
史湘湘:……
秋色:……
士兵:……
众人:……
京兆府还能到这时候都没得到消息,且等着她们上门报官?
场面一度尴尬,好在很快前院传来打斗声,不一会儿就有一队人马冲过来。有人大喝一声:“安王已经伏诛,尔等反贼还不快束手就擒!”
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冲过来,像一群傻子。
闽霁不得不喊一声:“小心屋顶埋伏!”
闽霁声音不大,史湘湘见状大吼一句:“景哥哥,小心屋顶有弓箭埋伏!”
于是,她们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盼来的救兵被几轮箭雨逼得退回去。屋顶弓箭手不太多,救兵们踩着花圃、攀着树枝爬上去,笨拙、艰难但还算顺利地打赢了。
救兵占据制高点,底下的反贼终于被逼到把刀架在女眷们脖子上。
史湘湘虎猛地说:“安王都死掉了,你们还要反抗吗?”
士兵露出森冷的黄牙,笑得很快活。下一刻却突然发难,一刀滑向史湘湘。
救兵中有几个高手,精准地射箭相救。
可惜,高手们武艺有参差,争先恐后地英雄救美,结果就是真正的高手打偏大刀,武艺一般的射中拿刀的手,功夫再差一点儿直接射箭往史湘湘身上招呼。
闽霁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下史湘湘,但她知道此时反正不管哪里都比史湘湘原本站立的位置安全,好多救兵压根儿就是瞄准史湘湘做箭靶。所以她踢了史湘湘一脚,踢在肚子,直接把她踢得往后倒。
运气不太坏,史湘湘只有肩膀挨一刀,另外腿上中两箭,都是擦伤。
屋顶的救兵跳下来,廊下的救兵冲上去,双方终于会合到一起。
“小娘子们先去屋里躲躲!”救兵们说道。
“唉!快回屋里,早知道不出来了!”女眷们嚷着。
闽霁扶起史湘湘,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姐姐我们去哪儿?”史湘湘艰难地跟上。
“我去京兆府,你去找你的景哥哥吧!”闽霁说。
“不急着去京兆府报官了吧!他们要来早来了。”史湘湘单纯道。
“京兆尹原是父亲部下,我躲那里最安全。”闽霁说出理由,“早先家中两百亲兵被借走,侯府可能会被扯入此次风波,我需要早做了解。”
“好,我护送姐姐过去!”史湘湘仗义。
秋色皱眉看她,护送啥,不拖后腿就不错。
闽霁也是一脸不以为然,自顾自往前跑。人是她踢倒的,现在已经扶起来,这事就算了结。至于后面,爱跟不跟。
她们刚跑到大门口,便遇上一群士兵乌泱乌泱地在街上急行。看盔甲破旧不像精兵强将,看精神头和体魄倒是各个勇猛。
史湘湘再次挥手大喊:“晴哥哥,你也进京了吗?”
没人回应,更没人逗留,但史湘湘喊得起劲儿,还一脸高兴,甚至有点儿骄傲。
“姐姐别怕,晴哥哥来了,肯定没事。”她安慰闽霁说,“不用去京兆府,我保准儿一会就太平了。”
她说着甚至放松地在门口台阶坐下来,直到终于有一小队人马脱离队列走过来,她才兴冲冲地站起来傻乐。
“是你的晴哥哥吗?”闽霁问。
“诶,是……”
“可以护送我去京兆府吗?”
“我们不用去……”
“我要去的。”
“去京兆府也好,近。”说话的是晴哥哥,皱着眉头打量史湘湘,然后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在这里,蹭酒席到陆国府来了!总有一天是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