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清院后,阿雾一脸愁眉苦脸,自责后悔。
若是她能忍住,不告诉小姐库房这摊子糟心事,小姐也不会去烧了库房,还与那林氏母女正面起了冲突。等到老爷下了公差回来,还不知道那对母女会怎样控诉她家小姐呢。
老爷向来最是偏心,小姐指定逃不了一顿责罚,小姐身子骨本来也不见多好,总这样隔三岔五受罚哪能扛得住啊。
可她家小姐,俨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屋后,便径直坐在桌前吃着点心。
“小姐,要不您去前院等等,待老爷回来后,您第一时间给他认个错?”阿雾忍不住提议道。
姜落月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艰难吞咽着点心,含糊道:“没用。”
阿雾像是也知道,只好不出声了。
以前小姐和林氏母女起冲突,哪一次惩罚小姐逃过去了。
哎.......
姜落月反倒宽慰起阿雾:“别担心了,大不了就是挨顿鞭子,或者罚跪祠堂,我都习惯了。”
阿雾连忙道:“呸呸呸,小姐别胡说。”
只要想起鞭子,阿雾就一阵后怕,那鞭子抽在小姐细腻白皙的背上,红肿破皮、血迹斑斑的样子,阿雾现在都不敢轻易回忆。
记得上一次小姐被打鞭子,还是在半年前,林氏有意裁减玉清院用度,比二小姐、三公子房里的少了一半不止。大小姐知道后,在姜府大门前敲锣打鼓,叫嚷着姜家主母虐待嫡女,引得不少人前来围观议论。
那事发生后,老爷气得不行,将小姐狠狠打了二十鞭子。不过这一闹,却也让林氏足足两月未曾出过府门,并且恢复了玉清院从前的用度。
阿雾知道,小姐心里一直恨极林氏母女,只要遇上她们,就容易做事不计后果,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所以很多时候,阿雾都选择能忍则忍,不敢告诉小姐府里那些人的轻蔑和苛待,就是不想小姐再受罪。
今日到底是她没忍住,阿雾不由自责地想。
傍晚过后,玉清院门口传来动静。
姜落月正坐在屋内小憩,这时,慢慢睁开了眼睛。
阿雾早已跑到门口看了一眼,转头朝着小姐皱眉道:“是管家刘伯来了。”刘伯定是带着老爷的吩咐而来。
姜落月缓缓起身,走了出去,便见年过五十的管家刘伯,此刻正站在屋外等候。
“大小姐,老爷吩咐老奴带您去祠堂思过。”
刘伯是姜府里的老人,颇得姜老爷器重,平日林氏见他,也会好颜三分。但他并不倚老卖老,不论见哪位主子,都恭敬有礼,不显怠慢。
姜落月对于刘伯的到来一点不意外,只开口问:“这次又要跪多久?”
刘伯说:“三日。”
阿雾在一旁着急道:“三日?我家小姐身体怎能吃得消?”
说是思过这么好听,那祠堂又阴又暗又冷,罚跪祠堂期间还不给吃东西,不给衣物,仅每日提供一碗清水。便是牢狱里的犯人,还饭点按时送饭呢!三日挨饿受冻,阿雾不敢想象,小姐出来后还能有人样吗?
姜落月却笑了:“只怕为我这三日罚跪,林云容在我爹面前,眼泪都要哭干了吧。”
刘伯默然不说话。
他忆起先前陪着老爷刚进主院,林氏便哭到了老爷跟前,说今日大小姐烧了库房,痛打下人,还辱骂她和二小姐。老爷官位高居户部尚书,素日为公事烦冗头疼,哪有心情管这等后宅家事。听了林氏的话,也不问缘由,不查详情,便当即下令遣他来将大小姐关进祠堂了事。
至于这关三日的期限,的确是林氏提出,不过老爷并未反对,所以刘伯自是照办。
刘伯带着姜落月来到祠堂,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月光躲在乌云之后若隐若现。
今夜,注定难熬。
姜落月见祠堂门口,还站着两名护卫看守,其中一名青衣护卫,姜落月那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沈慕从容站立,即便是守大门,也是卓绝的姿态,清雅的风度。他察觉到女子投来的目光,一动不动,神色如常。
落月便记起来了,这守祠堂大门的护卫,不就是白日库房外,胆敢抢她棍子的混蛋!
她瞬间板起了脸色,眯着眼缝看他。很好,这人存心来给自己找不痛快是吧,怎么哪哪都有他。
“大小姐,老奴就送您到这儿了。”刘伯打开祠堂厚重的大门,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嗯。”姜落月也不为难他,点头走了进去,一副熟门熟路的姿态。
祠堂地方宽阔,夜里本就寒凉,再加上正中案几上密密麻麻的先灵牌位,更添几分阴森寒意。
姜落月走到蒲团跟前坐下,全然没有要跪先祖的意思。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何用反省思过,她只知道,若是任由别人欺负到她头上,而不欺负回去,那和懦夫有何区别。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明白,她姜落月绝不是好惹的。
“阿嚏!”姜落月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才待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周身已经满是凉意,她不由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幸亏来之前,她早有先见之明,吃了不少点心填饱肚子,否则今夜都得饿过去。
夜露深重,此时此刻,整个姜府已然陷入一片平静。
沈慕站在门外,尽忠职守履行着一个护卫的职责,月光虽暗淡,点点清辉落在他身上,同样衬得他姿容清逸,如修竹挺拔,如流水平和。
他耳朵微动,只听屋内的女子又打了一个喷嚏,时不时带着鼻音咳嗽两声,像是已经受冻着凉。
沈慕默了默,偏头对身侧另一个护卫同僚说:“你去歇会吧,我来盯着。”
那护卫一听有这好事,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感激道:“谢了兄弟,正有些困了,那我去眯会儿,这鬼天气,到了夜里竟这么冷。”说完就跑开偷懒去了。
沈慕见人走后,这才抬手慢慢取下房梁角用来照路的灯笼,然后提着走进了祠堂。
夜半时分,祠堂内早已是漆黑一片,借着手中灯笼里的火光,沈慕发现了牌位下缩成一团睡觉的少女。沈慕见状,不由脚步放轻,无声将灯笼放在女子身侧,随即抬头看了看,却冷不丁地撞进一双清灵的眼眸。
少女眼里,哪还有丝毫睡意。
“怎么,特地进来看我跪没跪?”少女声音如夜般清冷,带着明显的敌意。
沈慕眼眸闪过一丝无奈,他整个人隐在黑暗里,躺在地上的女子看得并不真切。
他知道因为夺她棍子之事,这位姜大小姐对他有气,可他也挨了她一巴掌不是?
这世上,还未曾有人,打过他一巴掌。
他这刚潜进姜府才不过两天,早知如此,他就换个身份伪装了。
这姜府的护卫,明显不太好当。
“这灯笼你留着取暖,天亮前我来取走。”沈慕低声说道。
不料姜落月却并不领情,一脚踢开灯笼,哼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这些林云容的打手,用不着你好心。”
沈慕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谁让他白日当差正好被林氏叫去,谁叫他身手好轻而易举卸走她的棍子,也没人告诉他这个新人,姜家大小姐会是这般地不好惹,关键似乎还挺记仇。
沈慕见她防备自己,也没了辙,只好准备离开,至于那灯笼,随她要不要吧。
“等等。”
谁知还没走几步,沈慕就被身后的少女出声叫住。
他回头看她,却见少女已经坐了起来,神情冷淡道:“把你的外衣脱了。”
沈慕顿时有些怔愣,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什么?”
少女不耐烦地再次催促道:“让你把衣服脱了给我,装听不懂是吧?”
沈慕确认自己没听错,也明白了过来,这位大小姐,竟然打算扒他的衣服?
那他穿什么....
“一件衣服都舍不得?”姜落月伸了伸懒腰,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唉,差点还真以为老祖宗显灵,天降好心人了呢。”
沈慕听着少女的言语,满含讥讽之意,他却不似在意,仿佛天生就是这般的好脾气,不会动怒,不会生气。
“行了,滚吧,以后少在我眼前晃。”姜落月重新睡了下去,翻过身子背对着他,不再理人。
半晌,未再听到身后有过动静。
姜落月本以为人已经走了,可突然感觉到肩头盖上来什么东西,迫使姜落月睁开了眼睛,伸头朝后看了看,一件青色护卫外袍已经披在了她的身上。
姜落月连忙将他的外袍裹紧在自己身上,衣物上明显还残留着那人的余温,反倒驱散了一些她身上的寒意。姜落月早已冷得不行了,此刻也不是嫌弃的时候,否则,她才不穿这个臭护卫的衣服!
姜落月裹着衣服,复又坐了起来,看着面前还没走的人,说道:“中衣也脱了。”
沈慕眼眸望过来,不由沉默。
姜落月静静等着,非要他脱。
沈慕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只好继续解中衣的扣子。外袍和中衣脱完后,沈慕身上只剩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
至此,他看见少女的脸上方露出笑意,那模样神情,似乎很开心见到他现在这副模样。
“好了,你可以出去继续守着了。”少女接过衣服,歪头冲他笑笑。
姜落月看着他出去的单薄背影,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
呵呵,她早说过了,会要他好看!
沈慕穿着单衣,守在祠堂大门外面,他自小习武,这点夜里凉风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不由低眸浅笑。
若是让里面那位女子得知,恐怕又该生气了。
祠堂里面的女子生不生气不知道,隐在暗处的影卫,此刻倒是挺生气的。
天寒地冻,他们小主子竟仅着单衣,宿夜未眠地在此地守大门。
若是让梁先生知道了,肯定又要责怪他们护主不力。
此趟潜伏姜家任务,本无须小主子亲自前来,他们这些影卫便可执行。否则,哪能有机会让里面那女子这般侮辱!
翌日,天还没亮前,沈慕再次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他走到女子跟前,发现灯笼里的烛火早已熄灭,女子仍紧紧裹着他的衣服,还在熟睡中。
昨晚折腾到半夜,女子显然是累了,否则以她的警惕心,他人进来时,她就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