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妹妹已是成人,自己不该过多干涉她的决定。然而思考了数日,鬼女还是找了个只有两人在的夜晚,关了窗严肃地看着妹妹:“阿紫,我想跟你谈谈流沙的事。”
“姐姐已经考虑了几天,看样子,你的决定,是不打算加入。”紫女看上去有一点失望。
“在桑海时,我就听韩非谈过他的理想,虽然动听,但说实在话,我觉得它不可能实现,尤其是在王得位不正的韩国。”鬼女摇头,“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阿紫……你记得紫兰轩成立的宗旨吗?”
“记得……乱世女子的避难所。”紫女道,“然而,在你离开后的数年,姬无夜越发只手遮天,我们发现,这样的避难所,在七国纷争越发激烈、将军府权势越发膨胀的韩国,已经不可能存在了。兰娘一度为此妥协了很多,甚至……牺牲了一位姑娘……”
鬼女没听她说过这些,瞪大了眼睛。
“如果继续退让,紫兰轩将彻底沦为一所高级的倡馆妓院。”紫女坚决地凝视着窗外的夜景,“我们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也是兰娘把紫兰轩交给我的真正原因。”
“但阿紫,并不是每个姑娘都有抗争的能力。学武要天分,即便下毒调香、传递讯息这类事情,也不是谁都做得了。”
“她们必须学会。”紫女有些冷酷地说,“谁也不可能永远有人保护,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人置身事外了。”
鬼女摇头叹息:“我记忆中的新郑,虽有暗潮涌动,但对普通百姓,还是座和平的都市。却没想到,十几年之后,已是如此情势。”她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不过张良是怎么回事?一看到他,我就想到小路。怎么半大的孩子,你们也把往流沙里拉?”
“姐姐,张良可不是普通的孩子,那是闻名韩国的少年天才!再说,”紫女忍不住吐嘈,“当年你在新郑大梁之间来回奔波时,不也是这个年纪?”
“那能一样?我是个野生野长的平民丫头,打打杀杀的早习惯了。那张良可是相府公子,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家族希望系于其身,也跟着你们出生入死?”鬼女反问,“这样的孩子,若有个磕碰,你们如何对人家父母交待!若是有谁拐小路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可跟他拼命!”
紫女有些意外,她真没想到鬼女在遇到涉及小孩子的问题时,思维方式会这么……贤妻良母= =
“张相国对此心知肚明,也在观望,并未坚决反对。”紫女道,“毕竟,韩非的理想,还是有人希望能实现的。”
鬼女耸肩:好吧,人家亲爷爷心都那么大,她就不瞎操心了。她摇摇头:“你总说我,其实你不也一样?”
“什么一样?”
“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鬼女叹息一声,“纵然拦,又有哪一回真拦得住?行吧,你休息,我出去一趟!”
紫女一脸诧异:“这么晚,你做什么去?”
“焰灵姬的事情,我把韩非的意思告诉天泽,不过他会不会听我就不知道了。”鬼女说着站上了窗台,“另外,那只小乌鸦欺负过你们是不是?我去揍他一顿!”
紫女听到前半句,本来已经打算随便她去了,但后半句又呛得她一个趔趄:“你别又去将军府闹事!”
没有回应,鬼女已经走远了。
紫女头疼地按住了额角。
天泽在听到鬼女的回复时表情有些奇异:“韩非有办法救焰灵姬?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为了让白亦非不爽?”鬼女将心比心道。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可是一丘之貉!”天泽冷冷地说。
“放心,上次若不是你劫了太子和红莲公主,这种合作估计永远不会发生。”鬼女满不在乎地说,“即使嬴政嫁给韩安,韩非跟姬无夜白亦非那伙人也不会在一张桌上吃饭的。不过,听说这两天你又砍了秦国的来使?那你们以后会不会再跟流沙对上,还真说不好。毕竟,你们的目的是想扰乱韩国,而流沙,还是盼着韩国好的。”
“嬴政嫁给韩安”这个比方让天泽差点喷出一口血,百毒王失手捏死了一条蛇,驱尸魔一失手控制的尸体倒了一片,只有无双还木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等到天泽从这虎狼之词带来的刺激中缓过神来之后,又问:“看来你和流沙很熟悉?”
鬼女点了点头,扳着手指数了数:“紫女,我妹妹;卫庄,我弟弟;韩非,我妹夫。所以,鉴于前段时间的事情,我其实该揍你们一顿。不过……不知者不怪,记得以后不准找他们的麻烦,不然我会来找你们的麻烦!总之,就是这样。话我已带到,现在我要去找另一个欺负我妹妹的臭小子算帐了!回见!”
天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该放几句“你要何资格命令我”之类的狠话才对。不过刚才被过多的信息砸得有点发挥,狠话没来得及放人就走远了,天泽只得憋屈地吐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同样目瞪口呆的手下霸气地挥了下手:“走!”
“小乌鸦,听说你近来很忙?”鬼女挂着一脸危险的微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墨鸦与白凤相隔一楼的屋檐上。
墨鸦悚然一惊,吓得魂都快飞了:这死女人不是已经不在新郑了吗?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知道自己和紫兰轩一方近来苗头别得比较狠,墨鸦知道她出现绝对没什么好事,偏偏自己前段时间中毒刚刚痊愈不久,身体还有点虚,别说打了,跑都不一定跑得掉。
看着她不徐不缓地走近,墨鸦推了推白凤:“我向南,你向北,将军府大殿檐顶会合。跑!”
话音未落,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便像离弦的箭一样,猛地射了出去。
鬼女也不管白凤往哪里走,只是咬住了墨鸦紧追不舍。墨鸦没有想到,自己发挥生平所学、使出最高水平轻功的那一刻,目的是为了……逃命!
一道剑气划过,削断了墨鸦右肩上的黑羽:“听说,去年秋天,你在大街上装神弄鬼,搞出一堆鬼兵截杀我妹妹?”
——我奉命杀的是韩非,你妹妹自己跳出来救人还要算到我头上?
又是一道剑气,把他左肩上的鸦羽也削断:“去年年底,听说你把我弟弟堵在地牢里,还点了火油炸药,差点把他烧死?”
——好吧原计划确实是这样,但结果是他差点把我捅死好吗?等等……你弟弟?卫庄什么时候成了你弟弟?
“而且我还听说,”第三道剑气直接把他从房檐上抽到了地下,“你没事就带着一群死鸟到紫兰轩周围乱转,像他苍蝇似的赶不走!小乌鸦,敢动我家的人,你很有本事嘛!”
墨鸦简直悲愤了:我日常巡逻也有罪了吗?
墨鸦一直被怼到巷子里的墙角,一阵头昏眼花:你听说……卫庄使阴招把我锁在满是毒气的屋里、害我身中剧毒大半个月没缓过气来的事,你怎么没听说?
他勉强缓了口气,仰视着墙头上扛剑而立的鬼女:“职责所在,身不由己;将军之命,必须执行。鬼女姑娘因此怪罪,甚至要取我性命,我无话可说!”
“哼,还挺视死如归!”鬼女也知道他是奉命行事,所以其实没怎么出重手,她冷笑道,“这么说,其实你也不想这么做喽?”
墨鸦哽了一下:谁告诉他一下,这送命题怎么接?
“不如这样,”鬼女转了一下手里的剑,威吓道,“我废了你这两条腿吧,这样你就不用执行任务了,姐再把你的小美人师弟抓来伺候你,如何?”
墨鸦再次悚了:他主修的是轻功,一身功夫主要在腿上,要真废了他的两条腿,那跟废了他的武功也没什么区别。
“不想干就走!以你现在的功夫,有那么难吗?”鬼女有点恨铁不成钢地俯视着他,“不要告诉我,即使现在,你还没本事飞出去!我看你就是关久了,叫人养驯了!”
墨鸦苦笑着闭了下眼:是,现在的他,如果真的豁出去一个人走,也未必走不了。但是他没把握带着白凤一起走还能浪迹天涯潇潇洒洒!他走了,白凤怎么办?那个心思纤细、每回杀过人都要惆怅半天的敏感少年,离了他,在姬无夜手下怕是活不过几天吧?
想当年白凤与他任务归来时捡回一个小女孩,但姬无夜坚决地把人扔进了鬼山的百鸟新人选拔营,结果那孩子没能活着走出来。白凤知道这个消息后差点杀去将军座前理论,要不是他死命拦着最后把人敲晕,估计那时他就被一起处决掉了。这样冲动、幼稚、良知未泯同时武功尚未登顶的孩子,他不亲自守着,如何放心得下?
鬼女还想再骂,然而远处暗夜深巷中闪过的一道显眼的雪亮白光,忽然吸引了她的视线。
“白亦非?”
这大半夜的,他不好好在家睡觉,要到哪里去?要做什么?
心念一转,鬼女弃了墨鸦不再理会,转而纵身几个腾跃,去追白亦非了。
墨鸦一口气这才呼出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同时也有些疑惑:她追血衣侯干什么?思春了?
一个白色的人影轻盈地从墙头上跳下,伸手把墨鸦拉了起来,同时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要是她真把你的腿打断了,我才不伺候你!”
墨鸦眉角的黑色纹绘跳了跳:这死孩子……
白亦非不急不徐地走在路上,也许是没有发现跟踪的鬼女,也许是有恃无恐即使发现了也不在乎。他一直走到了一个雾气沼沼的渡头,上了一只小船,船上,是一位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看不清年龄外貌的男人。
鬼女没有靠近,只侧耳听着远远的对话。以她如今的内功,两人虽然离得很远,但当她集中了精力,还是听得清对话的内容的。
“形不逢影,影不离形,一心异体,八面玲珑。”
鬼女觉得这个名号有些陌生,她在秦国也呆了有一段时间了,只对罗网有印象,但对这个号称秦国顶极杀手团体的八玲珑,却是概念全无。
……这应该是一个新的组织吧?为什么他既说是几年前出现的,同时又说是成蟜叛乱之后出现?成蟜叛乱一事,到现在还不足一年。而且当时负责屯留收尾的组织是罗网,动手的,明明是师父!关八玲珑什么事?
为什么涉及到这个八玲珑的消息,从时间,到人物,都充满了疑团?
白亦非离去之后,鬼女又潜伏了片刻,也踏上了那座破败的栈桥。雾气深重,栈桥的桥面几乎看不清楚,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跌落水中。然而栈桥后方似乎有几个特别清晰的光点,透过浓浓白雾依然能看得非常清晰,仿佛暗夜中的明星。
鬼女走到了栈桥的尽头,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依然把船泊在船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就是蓑衣客?”鬼女好奇地问。
“名字而已,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蓑衣客如此答道,“此地一般人是到不了的。你既然能安然走过这道栈桥,想必也是有缘人。既如此,便上船吧。我可以免费回答你一个问题。”
鬼女没有想到蓑衣客会这么好说话,于是不假思索,直接干脆地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我想知道我师父的去向。”
小船慢慢地驶离了栈桥,向越来越浓的雾气深处驶去:“你的师父,大名鼎鼎的黑白玄翦,现在隐藏在一个谁也触及不到的地方。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去找八玲珑吧。找到了他们,你自然就能找到你的师父。”
“这样吗?”鬼女喃喃道,立刻向男人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小船开始掉头,鬼女看着蓑衣客的身影,心中充满了疑团:“我能不能再问你个问题?”
斗笠下传来一个悠远的声音:“你可以问任何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只是每个问题需要付出不同的代价。”
“代价?”
“一定是你能付得起的。”
“好!那我问了!”鬼女正视着他,“白亦非的弱点,是什么?”
“看来,你是他的敌人了。”
“所以,同为夜幕四凶将之一,你要拒绝回答吗?”
“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我没有拒绝你的必要。”蓑衣客的答案再一次出乎了鬼女的意料,“看来,你不止一次试图杀死他,但没有成功?”
“是……”鬼女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和烦恼,“一度,我以为我很接近答案。我刺伤了他,并以银器埋入他的伤口,然而,对他完全没有用。”
簑衣客沉默片刻,问:“你用这个方法杀了谁?”
鬼女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但他已经继续问了下去:“如果我没猜错,你杀死的人,是白亦非的母亲,韩国唯一的女侯爵大人吧?”
不愧是第一情报高手:“是。”
“她叫娥皇,来自阴阳家,一度是阴阳家水行的长老。”簑衣客悠悠地开了口,“人人好奇她为何能青春永驻,那是因为,她吃下了阴阳家首席长老云中君炼化的聚仙丹。然而纵然对阴阳家,聚仙丹亦是九死一生的考验。而且那时云中君尚年轻,聚仙丹的配方还不完美。她羽化登仙失败,虽获得了不老的容颜和不死的永生,但终生不可离开潇湘谷,一旦离开这充满灵雾的环境,就只能靠湘水之畔秘传的血蛊秘术维系青春和美貌,否则将在丑陋与痛苦之中度过漫长的余生。其实若不是她已被烈火焚烧过一次,肌体融合的生机大减,纵然再纯粹的银器也无法阻止她的再生。银器对白亦非无效,亦是如此。娥皇本无意让儿子再经历同样的痛苦,然而百越一战,白亦非在身中剧毒必死无疑之际,吞下了母亲留给他保命的秘药,走上了母亲的老路。”
鬼女被这个漫长曲折的故事惊得呆了半晌,甚至没有注意到原本回驶的小船方向再次改变了。她片刻整理清了关键的信息:“那么,想要杀死白亦非,也要先让他经历烈火焚身,然后才能以银器诛杀。”
簑衣客没有否认:“是,你想得不错。但是,”强大的杀气忽然笼罩了整个小船,“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鬼女猛地惊觉,全力戒备。然而浓雾之中她周身一凉,小船仿佛穿过了一道水幕。她感觉自己被翻了180度,一阵眩晕之中猛地拔出双剑,一剑钉在船上,一剑指向了蓑衣客。
眩晕感很快过去,她发现周围的场景已经变了:浓雾已然消失,小船正行驶在一道宁谧的小河中,两岸绿草如茵,遍地开满了血一般的曼殊沙华。
蓑衣客的斗笠和蓑衣猛地爆开,露出了一身华贵的衣装和贵气的面孔,周身起伏着惊人的气势:“问题的答案你已知晓,现在,是付报酬的时间了!这个问题的报酬,是你的命!”
鬼女其实是一副慈母心肠啊,抹了抹感动的眼泪~小路依然生活在台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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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要有人当面提政哥嫁给韩安的话,韩国会提早十年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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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越天团继续维持蠢萌本色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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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鬼日常欺负墨鸦:我当年救的,我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你管得着?墨鸦无限悲催ING
小小声:其实墨哥卧床不良于行、小白凤贤惠惠地照顾哥哥真的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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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九三预告里白凤捡小女孩的情节不想编了,累,所以不负责任地直接写死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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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玲珑的时间BUG是原剧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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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栈桥,是类似于月儿去见东皇时走的星道的那种路,需要有占星级的阴阳之力才能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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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帝子降兮》的亲,是不是猜到蓑衣客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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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个为什么白亦非去百越回来就突然从雪衣侯变成血衣侯了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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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一下,师哥和小庄明天重逢,啊呀呀,搓搓手,有点小兴奋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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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3 月下蓑衣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