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刚刚回来,为何又走了?”再次来寻鬼谷子挑战的鬼女只看到两个少年风尘仆仆的背景,难得意外地问了一句。
“大概是,去寻找令自己满意的答案。”鬼谷子站起身,默默地站在女儿身边,与她共同注视着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
“第三条路?”想到当年玄虎测试后盖聂坚决的目光,鬼女轻轻扯了扯嘴角,“看来他们并不甘心按着你设定的路来走,是不是很失望?”
“他们长大了。”鬼谷子只是感慨地叹息了一声,“雏鸟快到了该出巢的时候,明年春天,就是见分晓的时刻。这一役,他们已经领悟了纵横剑术的最强一剑。”
“创世第二十四?那还真是可喜可贺!”鬼女扬了扬眉毛,“等他们回来,叫他们来找我,我倒要领教一二!不过现在,”鬼女把剑向他扬了扬,“我不介意先和你来一场。”
鬼谷子默不作声,垂下眼拾起了木剑。
从当初把重伤的女儿带回鬼谷,至今已经十年。十年间,剑术的较量,几乎是他们唯一的情感交流方式。这只凶戾的小兽,从最初一见面就呲牙乱咬,到如今能够心平气和地和他对上几句话,父女之间的关系到底还是在缓慢的修复之中——不可否认在这其中,他的两个徒弟也起到了不少缓冲的作用。
人非草木,鬼女更是个极重感情的姑娘,鬼谷子软硬兼施用心良苦无非是想保她平安,这点她心里也清楚。虽然始终嘴硬不肯喊他一声爹,但鬼女心里其实也有这个父亲,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多年安安稳稳地呆在谷里、自己的大小嘱托完成得一丝不苟。毕竟,一个口头的承诺,要打破再容易不过。
照这样下去,原本,他未必等不到父慈女孝、共享天伦的一天。
不过,现在,不可能了……
甚至,这样刀来剑往交流的机会,也不知还会有几次?
数十回合之后,鬼女突然跳出了战圈,受到冒犯般地竖起了眉毛:“这般心不在焉,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不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
鬼谷子无奈收剑:都是观察力敏锐的高手,被看出自己在走神,他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抵赖。
“既然没心情应战,我也就不在这里碍眼了!”鬼女说着,在沙尘中隐去了身影,“等你头脑清醒之时,我会再来!”
这次回谷,盖聂的心情比上一次轻松很多。毕竟,阴谋败露、恶人伏诛的桥段,即使再恶俗,也总是大快人心的。
他的判断没有错,一个能够杀女弃孙的卑劣小人,确实不可信任。不过,万幸他们来得及在千百万普通魏国百姓的性命断送在他手里之前,及时挽回了这个错误。而玄翦……想到这个男人,盖聂多少还是有些唏嘘,身为杀人如麻的罗网杀手、又在复仇中滥杀无度的黑白玄翦固然死不足惜,但也确实有他该得的公道!
“师哥,多愁善感只会让你更加软弱,”卫庄一听到他无意识的轻叹,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便抑制不住泼冷水的冲动,“一个强大的对手,一把砺剑的好刀,仅此而已。”他凝视着盖聂的背影,声音略微放低了些,“再说,既然已经决定不去受感情的困扰,何必又去为他人的故事伤春悲秋?”
这话中却多少带上了一点怨气。盖聂心里还是微微一疼。卫庄出关之后,他们一直很默契地谁也没提那段乱七八糟的懵懂感情,仿佛与从前一般只是一对彼此交好而又暗中较劲的师兄弟。但他们也都很清楚,对这段不成熟的感情,谁的心底都没有真正放开。
只不过……现在的他们,还各有自己不愿提及的过往和未解的心结,没有能力对彼此负责,也就没有这个资格放任自己。
“不错,是我看不透。”盖聂感慨了一声,侧过头看了一眼稍微落后自己一点的卫庄,心里涌起了一丝暖意:小庄向来不在意什么是非恩怨,他这次肯下山,唯一的目的就是陪自己求个安心。这份情义,他心领了。
的确,在整个魏家庄事件中,卫庄的注意力都更多地集中在玄翦的剑术上,因此他的困惑在另一方面: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不会错,但这充满杀戾之气的剑招,分明似曾相识!那剑气凝卷的方式,那横扫千军的气势,自己一定是接触过,而且时间不会相隔太远,但他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完全相同的招式……
“师哥,”卫庄沉思地问,“对玄翦的剑,你是否感到有一丝熟悉?”
“?”盖聂对这一问略有诧异,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年下山见过的所有对手,摇了摇头,“我并未觉得。”
……是我的感觉出错了吗?论到对剑式的过目不忘,盖聂还是要略胜一筹,卫庄有些怀疑自己的印象了。但是……这种只有自己才有的熟悉感,会是从何而来呢?
鬼谷子听完他们的回报,只是淡淡地表示自己已知晓,并未有什么赞扬的表示。从当年他苦心孤诣促成的第四次五国伐秦虽胜犹败之后,他心中便已清楚,在六国鼠目寸光、雄心尽失的当下,秦灭六国已成定局,任何努力也不过是垂死的挣扎而已,曾经意气风发的四君子,他们的时代也早已过去。年轻时他也曾有力挽狂澜的野心,然而随着六国主战英杰的逐渐凋零,他也开始心灰意冷。十年前他退出朝堂江湖避世幽居,也不全是因为寻回女儿的缘故。
正是因为对过往的怀疑,他才破例收了以自己之前的性子绝不会多看一眼的盖聂,有心看看这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孩子会走出一条怎样的路。同时,对自己的两个徒弟,他在为王为相的纵横大道方面也没有像历代鬼谷子一样教导太多,反倒比较兴随意至、由他们依着自己的性子爱好自由发展——至于两个徒弟都痴迷剑道,那只能说是天性如此。
不过师兄弟二人此次出行是为给自己一个交待,而非为了获得师父的肯定,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失落的表示。让他们意外的,倒是鬼女的邀约。
鬼女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平时除了使唤他们做个苦力搬个酒坛就没主动找过他们。毕竟性别差、年龄差、实力差都在那里,平日偶尔遇见,她也总是一副“跟小鬼没什么好说”的爱理不理姿态。如果说卫庄出于易被强者吸引的天性,有时还会主动找她聊聊天打打架,盖聂就除了中元河灯与玄虎测试那两次之外,与她没有任何深入的交流——他很清楚鬼女不待见自己,没事也不去讨嫌。所以这次鬼女特意点名同时叫他们两人回谷后去见她一面,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在往后山走的路上,两人还有点吉凶未测的忐忑,不过及至见了坐在窗台上指间转着木剑打发时间的鬼女,他们就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想多了:鬼女眼里含着一丝笑意,显然心情不错,看见他们走来,直接抬手,丢了两个分量不小的东西过来。他们下意识接住,定睛看时,却是两坛尚未开封的兰花酿。
“听说你们练成了创世第二十四式合纵连横!”鬼女一贯的单刀直入,“恭喜!”
就为这个?盖聂低头看看手里的酒坛,虽然不是很明白她有什么可高兴,但还是规规矩矩地道了谢。
对剑术执念比较强的卫庄倒是很能理解这种武痴之间的与有荣焉,他让酒坛在鲨齿上打了个转停下,不无讽刺地问:“如今你倒转性了。当初是谁告诉我们剑道未成、不可饮酒?”
“以己推人而已。我又不修纵横剑术,哪里知道你们有何禁忌?”鬼女毫不尴尬地支着下巴,“再说,我自己酿的酒,我想给谁或不给谁,想什么时候给,难道不是我说了算?”
……没毛病。卫庄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还是……你不愿喝我请的,偏要去喝自己偷的?”鬼女继续无情补刀,“不过以后你要是有本事再从我手里偷出酒来,倒也无妨。”
偷的?盖聂耳朵动了动,偏过头看着卫庄,满眼的不赞同。
卫庄有些恼羞成怒:这个女人……偏要当着师哥揭自己的短!一点面子也不讲!
“所以,你就是好心请我们喝酒?”卫庄的语气里还满是怀疑:这算什么?剑术课毕业后的庆贺?
“小鬼长大了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不过,当然也不止如此!”鬼女纵身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把身上披着的布衣外衫随手丢到了一边,露出紧身的黑色劲装——她之前可从不会在两个少年面前换上武衣,这还是特意为他们新成之招表示的尊重。
两柄木剑在鬼女手中打了个旋,她习惯性地将右手的木剑扛在了肩上:“姐姐的酒也不是免费的!请你们把创世第二十四剑,使给我看!”
而卫庄的目光在触到鬼女矫健身姿的瞬间,瞳孔就猛地缩了起来:
那个蓄势待发的站姿……
那个扛剑上肩的动作……
那紧身的劲装、与高马尾一同舞动的发带……
那睥睨的眼神、微微噙笑的唇角……
眼前的影子,渐渐和这几日反复出现在卫庄脑海中的一个人影,重合在了一起。
不……不会吧……
卫庄手中的酒坛被他捏碎了,碎片刺进了他的手里,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
鬼女的师父是玄翦,伏笔很多,估计大家早猜到了。
解释一下小庄为什么没能在见玄翦的时候就认出来:
鬼女紧身武衣打扮,他们之前只见过一次,就是偶然在山口遇见她跟鬼谷子打那一回,而那回因为她把盖聂打伤了,卫庄精力全在师哥身上,所以对她的造型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而姿态的问题,鬼女毕竟是双剑,玄翦出场时是单剑,还是有区别的。只不过回来时他琢磨玄翦的剑法琢磨一路,净想着这事,猛一看见,才能反应过来。
小庄这时还年轻,所以会比较不淡定,毕竟鬼女不久前还救了他。要是过两年他再遇到这件事,可能反应就没这么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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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7 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