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风道骨的人反应之大,引得围拢的一众纷纷侧目,李知行擦掉唇角的茶水,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这茶有些烫啊有些烫。”
闻言楚墨芷神色忽然一变,就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伸出手惊慌道:“李方士不好意思,您、您没事吧?”
被重新别到腰间的绣帕叶青盏一边用耳坠听着房中两人的密谈,一变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悄然叹了口气。
李知行见小姑娘一脸的愧疚难安,赶忙改口道;“是我自己喝得太急,呛住了,不关你的事。”
楚墨芷脸色这才好了些。
一直默默在一旁观望的闻故,突然开口问:“请问姑娘名字是哪两个字?”
他问得坦坦荡荡,围着石桌而坐的众女娘却都掩面笑了起来。
方才最先发问俏丽的女子,谪仙在与一众女娘交谈中也知晓了她的姓名,叫云盈,同这院中的女子一样,是一名绣娘,此时打趣道:“少年,看你一副不近人情的酷冷模样,以为是座冰山呢,没想到这么着急,看见漂亮姑娘就问人名字如何写,是要写拜帖吗?”
云盈的话说完,便看向一旁文秀的姑娘,笑着问:“姐姐,你说是吧?”
眉眼温淡的女子名为云天缥,掩帕道:“盈盈你这叫我如何作答,应问这小郎君啊。”说着,瞥了一眼面色不改的少年人。
闻故轻蹙着俊眉,看向在一旁憋笑的谪仙,不懂他和她们一并在笑什么。
李知行抱臂笑着,想起这小子在鬼门关听到要和成了绣帕的小姑娘共处一室时的反应,不似这般镇定气闲,是会红脸的。
他轻笑一声,解围道:“诸位行行好,就不要拿我这不知礼节不懂风情的师弟打趣了,他这人木头一个,不晓得自己方才的言语会让人产生何种误会。”
说着,李知行向楚墨芷欠身行了一个歉礼,道:“姑娘莫要怪罪,我这师弟也是为了追查妖物,才想问清楚姑娘的名字如作写。”
脸上并无半分羞赧,楚墨芷同被调笑的少年一般神色不改,浅浅一笑,摇头道:“没事,只是不知我的姓名与妖物又有何关系,”眼中随即流露出了一丝惊恐,她接着道,“我这名字是岁安县叶家小姐帮忙取的——”
话落,在场的一众人当中,有人神情一怔。
容貌娇艳的小姑娘话语顿了顿,怕说得不够详细,回忆道:“听村子里的阿婆说,我出生那日夜里大雨,父亲出门去找产婆,碰巧遇到在客栈歇脚的叶员外一家,知晓父亲的困境后,将马车借给了他,又在母亲顺利生产后前来探望。”
“父亲为了表示感谢,请叶员外为我取名,”楚墨芷唇角始终带着恬然笑意,继续道,“听产婆说,当时员外踱步思索着,忽见彼时只有四岁的叶小姐将手中的一朵白芷花放在了我的身旁,又指着花上的不知如何沾染上的墨色,一字一句道了声‘墨、芷。’”
“父亲说孩童性灵,便同叶员外相视一笑,让我叫了这名。”楚墨芷看向闻故,解答他之问,“墨是墨汁的墨,芷自然是白芷的芷,”
随着话音的落下,楚墨芷的眼中漫处些许异样的神情,有失落,有留恋。
听其之言,闻故轻点头,示意他已知晓,眼神又不动声色地落在几步外女子的腰间的绣帕上,脸色阴阴沉沉。
当真就如此爱给旁人取名。
分心于屋内和院外两处的叶青盏,冷不防地对上了少年哀怨的眼神,当即便愣了下,一个不留神,没听清屋中两人最后的一言。心中埋怨:闻故好端端地又怎么了……
正苦恼中,听见楚墨芷问:“李方士,我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本就是为了确定身份随口乱言妖物的,现下墨知和楚墨芷当属一人也是十有**的事,李知行眼睛一转,胡说:“从前师父收过一只妖又不小心给放跑了,名字同姑娘的有些相像,字对不上,让姑娘受惊了。”他拱手又行了一礼。
坐在石凳上的云盈忍不住道:“真的会有这么笨的妖吗?”她向来直言不讳惯了,从不委婉,“李方士,如若楚墨芷真与妖物有关,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可能还会用这名?”说着,她的目光从李知行的身上滑到闻故的身上,面色生疑,“还有,你们当真是除妖驱邪的方士吗,如若是,怎么感受不到妖气,反而还要多此一举问其名呢?”
“……”李知行被问住了,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心道:我哪知道这少年抽什么风犯什么病问得这么直接。又转念一想,自己答得也很蠢。
身为绣帕的叶青盏此时也是为他俩紧张了一把:这盈盈好聪明,他们不会要露馅了吧?
闻故对上云盈目光,淡定道:“师父放走的妖,并非一般妖物。”
“妖力深厚,却有一致命弱点。”他神情稳如泰山,八风不动,继续道:
“无法说谎。”
李知行:“……”还真是近墨者黑……不对,为什么要骂自己,这应该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嗯,这样才对!
这厢在心里佩服着,闻故接着道:“藏身此地的妖物,并无妖气。”
话落,坐在帕子中偷听的叶青盏,不由得睁大了眼,眼中满是惊疑:他如何得知的?
“这位少侠说得不错。”
檐下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院中的杂谈,众人注意被吸引,一道看向说话的人,楚乐天。
他有条不紊道:“茶花村来过很多除妖诛邪的世家,至今还没有哪家探得到盘踞在此地妖物的具体方位。”
“原因有二,其中之一便是这妖物的妖气的并无外露,藏得很深。”
话落,李知行瞄了一眼闻故,心中疑惑:他到底歪打正着说对了呢,还是……
“那还有一个原因呢?”云盈好奇得紧,追问道,“没有妖气又怎知晓会有妖物的存在?”
楚乐天看向她,视线又划过一众小姑娘,道:“它只出现于凡人梦中,无影无形,乃是一道会蛊惑人心的靡靡之音。”
院中因这言语,静了下来。
月挂柳梢晚风起,垂动满院荒颓,残桂摇摇欲坠。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啊,”云盈在一众沉默中率先开口,“之前便听闻雍州一带有妖物横行,去过了岁安县,也乱过了长宁县,丰华县如今倒是还算安好,却不想妖物竟也扰过茶花村了。”
说着,少女明秀的脸上有了惊恐与哀愁,身旁的诸位女子脸上也都爬上了惧色。
叶青盏看向楚乐天和身旁的美妇,思索着两人先前的对话,忽听谪仙道:“大家不必担忧,这妖物我等定能降服!”
如此大言不惭,引得闻故侧目,眼中满是怀疑。
李知行迎上他的目光,笑着拍了下他的肩,道:“我的这位师弟,可是个降妖高手,没有一个恶妖能逃得出他的的手掌心。”
少年身虽单薄,脸上也是一脸阴翳,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可靠。一众小女娘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在这样满是信任的眼神中,闻故眉心一动,心头漫出一丝异样之感。这种感觉,同他知晓床头的伤药是谢之晏放的时,也曾出现过。
昙花一现,恍如隔世。
随之而来的,便是噬入骨髓的剧痛——五脏六腑的阴煞又攻向了他的心口,像要撕碎他那样,疯了似的阻挡这种情绪的蔓延。
腕上青筋暴起,他低下头,狠狠攥住手心。
少年神色的异样,旁人或许不懂,但叶青盏却看得真真切切的。这几日的相处,她也渐晓了他身上阴煞作怪的的征兆。
闻故又要吐血了。
叶青盏赶忙拿出袖中的银杏,写了几行字传给谪仙。
李知行也看出了闻故的异样,又被小姑娘一提醒,打岔道:“夜色不早了,诸位还是早休息得好。”
话音未落,云盈赶忙道:“李方士,关于这妖,除了楚先生讲的,您可还知晓别的?”
李知行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这妖物我等还未曾遇见过,也是知之甚少。”
云盈闻言失望地“哦”了声,又看向了楚乐天。后者也是微微摇头,不再言语。
同他并肩而战的美妇往前一步,看了一眼逐渐高升的月亮,道:“姑娘们,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又看向谪仙和闻故,还有一直立在桂树旁的墨知,接着道,“有三位侠士护着,那妖物定不敢来犯。”
这位美妇乃是锦绣山庄的庄主,也是这群绣娘的师傅,名为云烟,被姑娘们唤作“云姨娘”。叶青盏听出了她话中的安抚之意,亦知晓她在有意捧着谪仙,好让三位除妖侠士恪尽职守,护好一众小女娘。她看向三人。
谪仙果然上道了,喜滋滋道:“那时自然,定当竭尽全力,倾力相护。”
紧握的手慢慢松开,闻故也看向那位年长一些的妇人,轻点头。
桂树下的墨知,也学着闻故的模样,朝她使劲点头。
云烟笑了笑,又对着楚墨芷道:“劳烦姑娘带个路,容我等歇息一晚。”
楚墨芷闻言,畏畏缩缩地看了他父亲一眼,小声道:“你们跟我来吧。”
挂在云天缥腰间的叶青盏,赶忙又给谪仙银杏传书一页,便随着姑娘们一道进了东厢房。
一时之间,院中只剩下了四人。
楚乐天道:“李方士和闻方士,西屋还空着,您二人若是累了,可去那里暂歇,”说着,他咳嗽了几声,扶住腰,又看向树下的墨知,“墨芷会带你去她住的屋子。”
这几句话,仿佛要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楚乐天继续道:“老夫身子撑不住,就早些睡下了,诸位还请自便。”
李知行忙欠身行礼,道:“有劳楚大哥了。”
楚乐天摆摆手,转身进了正堂。
见人离开,闻故看了一眼树下的墨知,忽问:“你要醒着,还是……”
墨知生前被烧成了一具炭黑的骷髅架子,哪怕被谪仙重塑了肉身,也是说不了话的,便点了点头,意思是她要醒着。
闻故了然,周身顿时阴煞四溢,铺天盖地,似要掩没这方小院。
李知行慌忙道:“别冲动啊,你要做何……”话未说完,却见——
少年原本一双无悲无喜清冷眸,忽然变得猩红一片,眉心赫然显现出一点赤色印痕,如淋淋血花初绽。沉着声道:“我方才话并未说完,此地并无妖气。”
“尽是恨意。”
随着闻故话音的落下,东厢房内,被安放在枕边的叶青盏,只见黑雾漫卷,浸淫于其中的一众女娘,都闭上了眼。
接着,她又听到有如鬼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