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宝一紧张,话更说不利索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受伤了、掉海里。”
“是你救了我?”男人的目光从林如宝身上扫过,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迷茫,“这是哪?”
林如宝点点头:“青、云村。”
男人视线下移,有些吃力地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伤都被仔细地包扎好,嘴里还有一股药味。
林如宝想起还在灶上温着的糙米粥,忙去盛了碗过来。
“饿、饿了吧,先、喝点粥。”
这个月份天气还热得很,靠着灶上的余温就能让米粥依旧烫口。
林如宝小心地舀了勺粥吹凉了喂到男人嘴边,见他咽下去了才接着喂下一勺。
直至男人吃完,才开口询问:“你、怎么称呼?家在、何处?我可以、去镇上、帮、帮你寄信、回去。”
男人沉默片刻,反问道:“你是结巴?”
林如宝:“……”
*
破旧的木屋前,高大的身影蹲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头上胡乱包扎着布条,显得狼狈又滑稽,往来的村民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作为一个大龄未婚单身汉,家里还养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在这个闭塞的渔村里,林如宝已经成了家家户户谈论的对象。
村民甲:“这就是林家二郎捡到的汉子啊,看起来怎么呆呆傻傻的?”
村民乙:“听说是宝哥儿带他从许大夫那回家的时候,脑袋不小心撞到门框上了,可能是撞傻了。”
村民丙:“看起来人高马大的,一天天啥事不干就吃白饭呐?”
村民丁:“人伤都没好呢,听说是遇到海匪了,能留下一条命就不错了。”
男人眼神一瞥,几人顿时噤声,不知为何,总觉得后背有股莫名的凉意。
眼见那几个村民匆匆离去,男人继续目视前方,双眼放空,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才撑着一根简陋的拐杖走上前去。
“怎么才回来?本……本公子饿了。”
“等、等会,我给你、烧饭。”林如宝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渔具,又喂了鸭,捡了鸭蛋,带男人回屋给他换药。
揭开头上的纱布,面上的伤口已好了大半。许玉宣说了面上的伤是最轻的,好好搽药就不会留疤。
身上的伤也都结痂了,只有折了的左腿没那么快恢复,不过最麻烦的不是这些外伤,而是这人失忆了,问他什么都说不记得,只能暂时收留他在自己家中。
好在他身上有银子,一应开销都能承担,不然林如宝就得考虑去报个官,请官差来替他寻亲了。
林如宝特地请来许玉宣当学徒的那家医馆里的老大夫,说这失忆的症状与脑子有关,可能是因为脑袋受到过重击导致。
一听这话,心中不免多了两分心虚。
男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也不记得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林如宝便给他起了个名字,海生。
等换好药,林如宝走到屋外将水桶里的鱼提了进来:“今天,煮、鱼汤、喝。”
之前顾忌海生身上的伤口,林如宝不敢给他吃海货,天天炖骨头汤都给他吃腻了。
一听有鱼汤喝,海生的面色缓和不少:“是什么鱼?”
“黄、黄花鱼。”林如宝动作利索地处理食材,自从一个人生活以后,厨艺也是从无到有进步飞快。
他留的鱼个头不大,大点的鱼都卖了,小点的才舍得留着自己吃。
细心地把鱼鳞刮干净,拽出鱼鳃和内脏,留着喂鸭子,又将鱼身清洗了两遍,才起身开始热锅烧油。
两只鱼下锅被油煎得滋啦作响,林如宝加入切好的姜蒜,没一会就飘出了香味,待两面都煎得泛黄,又淋了两圈黄酒,最后加上一瓢水,盖上锅盖,转身切豆腐去了。
海生闻着香味悄悄咽口水。
锅里的汤烧得咕噜冒泡,林如宝掀开锅盖,将切好的豆腐下锅煮了,撒上一小勺盐和一撮葱花,可以出锅了。
边上的蒸笼里热着几个窝窝头和白面馒头,加上林如宝自己做的咸菜,今天的午饭就这么对付了。
两条鱼全进了海生的肚子,林如宝只喝了一碗鱼汤,配着干噎的窝窝头和咸菜,吃得有滋有味。
“你怎么只吃窝窝头?这不是有馒头吗?”海生将自己面前的馒头往林如宝面前推了推。
“这、这是拿、你的钱、买的白面,你吃。”林如宝露出个憨厚的笑容。
最近为了给海生补身体,用他的银钱买了不少食物,林如宝都跟着喝了不少的骨头汤和鸡汤,哪好意思再吃他的白面。
“你救了本……本公子的命,别说是这点白面了,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行。”海生夹起个馒头放在林如宝碗里。
“钱、要省、省着点、用。”林如宝的本意是他还未恢复记忆,伤也没好全,到时候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只是对于一个结巴而言,说那么多话实在吃力。
海生却意外地理解了他的意思:“这点小事还不需要你担心,你只要负责伺候好本……本公子就好了。”
对于失忆了但还是这么颐指气使的海生,林如宝早就习惯了,他将碗里的馒头吃掉,起身收拾碗筷。
下午没什么事,林如宝搬出攒了几天的鸭蛋准备全腌了。
海生就在边上满眼嫌弃地看他将和了海盐的泥浆往鸭蛋上抹。
“晚上、喝粥吧,配、咸蛋。”林如宝想起腌制好的那几坛,正好拿出来给海生尝尝。
“这玩意能吃吗?脏死了。”海生毫不客气地表达出拒绝之意。
林如宝只是朝他笑笑:“能、能吃,好吃!”
到了晚上,海生就着咸鸭蛋吃了三大碗粥。
*
今日原本是要出海的,林如宝望向屋外的雨幕,不知这场雨还要下多久。
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仿佛要将屋顶砸穿。林如宝坐在堂屋,借着昏暗的烛火修补破旧的渔网。
海生百无聊赖地看着林如宝给他买的画本子,不时发出一番指点,显然是对画本子的内容嗤之以鼻,但实在没什么消遣又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听着海生的自言自语,林如宝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独自生活了这么些年,家里突然多了个人,哪怕天天吩咐他做这做那,他也觉得比一个人住的时候有意思多了。
海生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撇撇嘴,准备换一本的时候,突然听见嘈杂的风雨声中混入一阵凌乱脚步声。
林如宝若有所察地抬头,正好看见窗外闪过的几道模糊人影。手上的动作顿住,他放下渔网,起身打开门,正好看见几个身穿蓑衣的村民脚步匆匆地往海边走去。
狂风裹挟着雨水灌了进来,很快将他的衣衫打湿了一大片。
这种天气,若非必要,大家是不会去海边的。
林如宝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他想到父亲和兄长在海上遇难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狂风暴雨……难道是又有人出事了?
“你、在家,我去、看看。”不等海生回答,林如宝从墙上取下蓑衣蓑帽,往身上一披就跟了上去。
雨水打在脸上,很快就模糊了视线,等林如宝跟着村民来到海边才发现众人正围聚在沙滩上,中间则是三具被海水冲到岸上的尸体。
“如宝?你怎么也来了?”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如宝循声望去,正是住在他家隔壁的何家俊,顺势问道:“何、何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冯家父子来收船,发现了这些尸体,本来以为是遭遇海难了,可尸体上有刀伤,明显是被人杀了之后再丢进海里的,只怕没那么简单,便去找了村长。”何家俊朝他解释道。
刀伤?林如宝想到自己捡到海生的场景,那会他还跟许玉宣一起猜测是遇到海匪了,难道这些人也是吗?
村民们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各个面色沉重,村长神情严峻,当下就派人到镇上去报官。
近几年,附近的海域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海匪团,导致出海的风险越来越大,如今村民亲眼看见被海匪残害的尸体,心中对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更加惧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官府身上,希望他们能早日剿灭这些匪徒,不要殃及到自己的村子。
林如宝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在海生的追问下,将在海边听到看到的都跟他说了一遍。
“海匪啊。”海生眯了眯眼,想到自己身上的伤,眸中精光乍现。
“你、还没、想起自己、的身世吗?”林如宝问,要是想起来了,就可以早日回家,现在这里已经不太平了。
“怎么?你嫌本公子碍事啊?”海生眉毛一挑,放下手里的画本子坐直身体。
“不、不是的……”
“还是说怕我的银子花完了,在这里白吃白喝?”
“不、不不、不……”林如宝一着急,结巴更严重了。
海生当然知道林如宝的意思,只是想逗逗他,见对方当真了,便摆了摆手道:“放心,最近我感觉记忆好像恢复了一点,再过几天应该就会完全恢复了,你快去做饭,本公子都饿了。”
林如宝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收拾了渔网就去给海生做饭。
*
海匪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整个青云村,大家都担心村子随时会受到袭击,导致人心惶惶。
不过林如宝现在可没空想这些,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海生是个身体强健的,不仅身上的伤好得快,连肉也长得快,待他的腿伤也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的身形已经比来时大了一圈,站在林如宝身边都足足高了一个头。
林如宝带着海生去找许玉宣拆了脚上的绷带和木板,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洗澡。
海生养伤的这些日子,伤口不能沾水,又腿脚不便,只能偶尔让林如宝帮他擦下身子,今日脚上绷带拆开的时候,那味熏得林如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赶紧起锅烧水,誓要把这人身上的味都去一去。
海生也知道自己臭,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臭过,见林如宝面色如常,并无嫌弃之意,才轻哼一声,坐在灶旁看他生火。
灶膛内的火生得旺,没一会水就烧开了。
林如宝拿了个大木盆进来,将锅里的水舀出来兑了冷水,蹲下试了试水温,刚刚好,准备招呼海生来洗澡。
一转头就看见男人已经脱个精光,正赤条条地在自己面前遛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