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的时候,周礼已经在后殿的寝室里了。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只眼皮,瞅见床幔外边,杵着个人,即使是隔着帘幔,都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寒气,而他正眯着眼,阴森森瞪着她。
周礼心里咯噔一下,暗忖这是什么地狱开局,思虑再三,她还是闭上眼睛决定继续装晕。然,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醒了就赶快滚出来。” 外面的人显然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直接撂出一句,声音森冷,不容置疑。
周礼闻言,瞎着眼睛,瞬即滚到床沿边,果真“ 咚 ” 一声滚下来了,虽说这床板离地面不高,但直接碰撞还是要人小半条命的。周礼捂着膝盖,疼的龇牙咧嘴,她能怎么办,对付眼前这活阎王,认错态度还是要有的,舍不着膝盖套不着男人,为了保住这条小魂儿,只能牺牲一下了。
周礼从床上滚下来,跪倒在地上的一系列动作发生的极其突然,这让面前杵着的人始料未及,他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掩在袖中的手嘘握,脸孔上似闪过一瞬即逝的怔楞。短暂的沉默后,他眉头蹙起,唇紧抿,脸色直接沉下来。
“ 现在知道耍小聪明了,吾还以为看错你了,正思量着如何处置你呢。”
周礼垂着脑袋,苦哈哈地咧着嘴干笑,片刻抬脸,紧皱,脖颈自然呈九十度,活脱脱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北帝我错了,我就一刚来地府的小鬼,天地良心不知道那么多的事,况且我是想找您,给我下发工作任务来着,总想着,不能干吃白饭是吧?”
一套说辞下来,那叫一个情之深,意之诚,敢叫阎王问胆心。
可毕竟,成则生,败则死,她现在,心都提到了嗓子口,感觉下一秒就要就着一口血喷出喉咙。
架无卷好整以暇,他眉尾轻挑,很是聊赖地理了理袖子,末了弯腰过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周礼觉得,每次和这双深邃冷冽的眸子对视,都好似要将她的魂给勾走,美则美矣,他杀鬼的时候,用的也是这双眼,就是极美盛放的毒药,先诱惑,再杀掉。
周礼怔怔凝视着他,有些走神。
架无卷忽地嗤笑一声,他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声线变得低沉而蛊惑,“你觉得吾的皮囊很美?”
她木讷地点头。
男人心情似乎更好了,他慵懒地在周礼身边踱步,时不时散发出阵阵冷冽的松香,跟他当下妖孽的模样一点都不搭。周礼回神,仍然神经紧绷地附和着他。
下一秒,她头顶落下一声极冷极冷的问话,丝毫没有刚才的蛊惑意味。
“那你觉得,我和乔觉,谁更好看一点?”
一瞬间,周礼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这是面试题吗?答得令考官满意就通过,不满意就刷掉。还是雄竞,我孰与城北徐公美?来自鬼帝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当然是您啊!乔觉大人生的是满月之相,但是——您,才是集这天地之气,日月光辉,容貌昳丽的酆都北帝啊!何人见您不称赞一句,天上地下独一份,世间难求之皮相啊,您不知道,我现在每日工作的动力,就是见您一面,为您健康工作……很多年啊哈哈哈……”
只要夸不死,就往死里夸,对这厮的胃口。但她面上唯唯诺诺,心里面可是抱怨得很,切,你也就剩那一副皮了,整天阴气森森的,人家乔觉模样温润,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谁看了不喜欢。
架无卷背对着她,长身玉立,他默默听着,将手边的一盏烛火点燃,周礼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好坏,但至少,他再没有说要处罚她。
周礼依旧保持跪着的姿势,脚已经麻掉了,她手肘不经意碰到,难受的闷哼一声。
不远处的架无卷捏灭灯芯,袖袍一挥,一个旧黄的本子便出现在周礼腿边,她拾起,疑惑地观察,本子薄薄的,缺角缺页,很有地府物件的特色,翻开,里面干净的没有一个字。
“今日你就先休整,明日一早,我带你去找崔钰,往后,你就帮他记录生死簿,校对阳间人的命数,若有冤情,写下来,傍晚前到隔壁殿拿给我看,若找不到我,就去找乔觉。” 架无卷走到她面前,脸上恢复到平日的淡漠无情,真像一个毫无生气的工作机器。
周礼顿了顿,应声点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架无卷瞅她一眼,偏身靠近,在她耳边沉声道;“在这里,最好安分点,我不处置你,自有东西来治你。”
她攥紧手中的簿子,识相地连点好几下头。
架无卷离开后,周礼把棒棒糖从床底抱出来,小东西瑟瑟发抖,显然是怕极了那男人,她轻轻地抚着它身上的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它聊天。
“……崔钰,我在乔觉那里听过一次,在架无卷这里又听了一次,感觉是个重要人物啊,棒棒糖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精怪听着点点头,张开嘴巴,竟回出一声 “ 嗯 ”。
周礼先是怔愣,继而腾一下站起,脸上的惊喜掩不住,她将棒棒糖举过头顶,惊呼道:“哇,棒棒糖,你会说话啦?!”
精怪歪着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手腕,硕长的耳朵抖了抖,“主人,棒棒糖一直在长大呀,后面还可以幻化成人形,帮主人驱邪挡煞呢。”
周礼开心得不行,她现在,终于也有伙伴了,举着棒棒糖绕了几圈,突然义正言辞道:“你不用刻意地叫我主人,嗯……叫我小礼好了。” 抬手戳了戳它的眉心 ,柔声补充,“以后小礼和棒棒糖,就是相依为命的好伙伴啦。”
许是地府的夜幕降临,殿内立马昏暗下来,幸得装饰奢华,不至于看不清前路。
周礼回到后殿,学着架无卷的动作,点燃烛火,她散了发,抱着棒棒糖盘腿坐在床上,听它将崔钰这个判官的故事娓娓道来。
崔钰,地府四大判官之一,掌管阴律司,就相当于一个公司的人事部门,管绩效考核,隋唐间人,生前为官清正,赏善罚恶,“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发摘人鬼,胜似神明。” 他手里,有冥界至宝判官笔,和生死簿 。
棒棒糖说着顿了顿,继续补充:“理论上来说,只要是身在三界之中,就受制于崔钰判官,但是因为神界有封神榜、人界有地书山海经护佑,所以他只能审咱地府的亡魂,不仅如此,还能给人增加阳寿,反正命簿在他手上,想做什么做什么喽。”
一通科普下来,周礼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瞠目结舌,忙提出疑惑,“可是命簿给他,不怕他以权谋私吗?”
棒棒糖摇头,“不会的,北帝既能把这东西给他管,就代表是信他的,你觉得他总是阴晴不定的,其实所有的鬼都信服他,我听族中长老说北帝审起恶鬼来可狠了。”
她干笑,她当然知道架无卷审鬼手段无数,杀伐果断,凶狠非凡,早上她吓的小魂差点撅那儿。静下心来想想,从她来到这地府,路上见到过的最温柔的人,就是衡云了,虽然他咋咋呼呼的,但总是挡在她前面,可是,他为什么要骗她呢?她身无分文,也没夺她的暗纹,她想不通啊。
要不找个时间,跟架无卷请示一下,问问她能不能去二殿找衡云问问,也算死心。
屋内灯火晦朔。
困意袭来,周礼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放下帘幔沉沉进入梦乡。
梦里,爷爷依旧步履稳健,他过来摸她的脑袋,笑着,嘴唇一翕一合,周礼努力勾头去听,可却什么也听不见,爷爷笑着笑着,布满褶皱的脸颊上倏地滑下两行泪,她感觉到那双苍老的手在颤抖。
走马灯一样,下一秒她又昏昏睡去。
周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肯定没有多长时间,她正想继续睡,却被门外来人的一声吩咐叫起来。
“周礼,带上你的簿子,随吾去阴律司报到。” 架无卷宛如一阵风,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明明躺下没多久,这一夜就过去了?她爬起来,快速穿戴好,捞上还在睡觉的棒棒糖,前后不过几分钟。
她可不敢让鬼帝等。
推开门,及时来了一句,“北帝大人。”周礼抬脸瞥了架无卷一眼,瞬时又垂下。
他今天将曳地的乌发束起来了,墨色的瀑布垂至股上,露出苍白的脖颈,仍着一身墨泽衣袍,周身透着矜贵。
架无卷冷冷地盯着她,“簿子呢?”
周礼闻言,猛地拍脑门,迅速转身回屋,一通动作从床底翻出来,讪笑着呈在他面前。架无卷脸上无悲无喜,实在是看不出想法,周礼忧恼,这以后在他身边工作,察言观色的技能无处发挥,就是时时刻刻在他雷区边蹦跶自己也不知道。
架无卷默然瞧她片刻,抬首撩袍,转身跨出大殿,周礼吭哧吭哧跟上,至于那地方在哪儿,要走多长时间,她不知道,她也不敢问。好在只翻了座山头,架无卷带着她钻入一洞口,里面两侧的洞岩壁上嵌着黄绿色的火把,颤颤巍巍亮着。
洞上横一牌匾——判官司
“ 地府共有四大判官,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查察司陆之道,阴律司崔钰,你以后会经常和他们见面,哆嗦成你这样的吾倒也是第一次见。” 架无卷走在周礼前面,背着手跟视察工作一样,逮着机会不忘挖苦她。
周礼在后边怒翻白眼,腹诽着,你懂什么,是个人都会怕,谁能跟你这个鬼王比。
继续往洞深处走,穿过一扇敞开的石门,眼前现出阴律司四个大字,远远看过去,可见殿中央,上位处,正坐着位身形板直,冷脸肃穆挥毫落笔的人。
那人听见门口窸窣,从一摞书案中抬头,露出一双赤色的瞳眸。
天呐,饶恕我,我真的不知道四大判官住什么地方,资料上也搜不到,估计后面我就要现编了,啊不对我好像已经编了,嘻嘻嘻,不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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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胜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