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众人起了个大早,要套话,跟邻居们打好关系是第一步。
只不过热脸贴了冷屁股,其他人的戒心还未完全消失,兼之他们凑过来的狗腿样太过谄媚看得人心里发毛,别说半点消息都没打探出来,还被拿去当教训小孩别跟陌生人走的反面教材了。
只有流沙和朽木因为昨天帮过翠姐收割稻谷才讨得点好脸色。
翠姐看着田埂上乌泱泱多出一大群人,有些忧心:“你们会不会干农活呀?”
众人齐齐摇头。
张桐宁生怕翠姐也要赶他们走,赶忙补了句:“但是我们可以学。”
一旁的王悦嗤笑一声:“等教会你们都要种明年的春稻了。”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张桐宁全当自己没听见,梗着脖子重复:“我们可以学!”
翠姐叹了口气:“行吧。你们先挽好裤脚,我教你们怎么割稻子不伤手。”
一日劳作下去,每人手上都多了几道血口子和血泡。
万千里手上有许多练弩练出来的茧子也多少有些熬不住了,她哭丧着脸:“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扶言给她上药:“还早呢。”
想要打消村人的戒心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别说问到关键问题了,连跟人说话都没几个会搭理他们。
张桐宁看着自己被划出数个细小血口子的双手,叹了口气。
这才第一天呢就搞得惨兮兮的,浑身疼不说,还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唉,算了,洗洗睡吧,明天还得继续。
一日,一日,又一日。
时间过得飞快。
在张桐宁划下代表第三十日的划线时,他们总算是能短暂的融入到伪造丹青镇的生活里面去了,他们一点一点换来了他们的信任,也拐弯抹角得探听出许多事情。
期间也曾魂魄离体去看丹青镇的情况,却发现这是个只进不出的布口袋,那些闹腾的客商亲身试验走不出这块地方后不得不认命住了下来。
人口只增不减,丹青镇就那么大,迟早会有住不下的那天。
于是在人口到达一定数量后,有些人被送来了伪造的丹青镇与他们同住,有的则不知道被画匠娘子带去哪里了。
张桐宁猜测也许还有其他的丹青镇在,画匠娘子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城镇,用来圈养她的小人。
她乐此不彼地从外界捕获误入的行人,将他们像饲养在这方寸之间,每日施云布雨、拨云见日,将一年四季晴雨阴云都握在手里。
一行人也曾打探过她的来历,镇上的人无人知其来处,只说是忽然出现在镇子上然后就住下了。
问及尉迟定,也只知道他是青城书院的人,来村里捉妖,结果死了,像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似的变成裹着干瘪内脏的人皮袋子,被葬在了镇外的坟地,之后镇长就发出了第二道求助。
见镇民确实不知其中缘由,他们也曾跟踪过她的行踪,可总是在半途中就不见人影。
她像玩弄老鼠的猫,饶有兴致的逗得他们团团转。可众人不敢继续干耗下去,他们不知道画匠娘子的耐心会什么时候用尽,当她耐心耗尽的那刻,就是他们的死期。
不安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问翠姐她有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未来,翠姐不语。
问王悦有没有担心过画匠娘子翻脸,她狠狠瞪了一眼触霉头的人,拎起竹篓气冲冲地走开了。
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生死就在画匠娘子一念之间,而无人敢反抗,只能顺从她的心意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这三十日耗干了修仙者们的耐心,他们打算拼一把。
主意是明光最先提出来的。
他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万千里道:“这谁不知道呀,你有什么主意了?说说看。”
明光说:“我有一条人脉,请她们过来救命需要发个信号支会一声我们的位置。”
扶言:“很难,我们不知道这结界具体有几层,信号能不能发的出去。”
明光抱拳:“这就要拜托各位出手相助,将结界打破个口子。只要我们将信号放出去就行了。”
众人不免有些犯难,这种局面未定的事情要实现起来风险太大了。
张桐宁悄悄举起了手:“我有话要说。”
她面对同伴投来的目光小声说:“我之前因为身体素质不行干不了多少农活,于是跟师姐趁着没人管就去摸索了一下结界,虽然没多少成效但还是有个发现。”
万千里扑过来勾住她脖子:“好你个张桐宁,姐们我真是没看错你!没白费我帮你干那么多农活!”
慎铃一个头锤撞过来差点没把张桐宁的胃给撞出来:“张姐姐,你快说快说!”
张桐宁强忍住同伴过激的好意带来的干呕感,她缓了缓,左顾右盼发现没有别的耳目,更小声的说:“结界有四道。第一道在我们脚底下,那里具体有什么不清楚,应该是画匠娘子的老巢。第二层就是许多个伪造的丹青镇,每一个伪丹青镇都在独立的结界内,这些伪丹青镇互相平行,像花的花瓣一样,彼此之间无法干涉,恐怕只能画匠娘子来去自如。第三层是真丹青镇,所有的伪丹青镇都是它的副本,每一个都是按照它的模式建造的,它与伪丹青镇像树干与树根的关系,二者紧密相连却无法颠倒,普通人只能由真丹青镇到伪丹青镇来,下了断崖就无法逆行。第四层就是包裹在所有结界外的结界,据我们探测,虽然速度很慢但它确实在不断扩张。画匠娘子正是通过这个办法在丹青镇实现结界构成而无人发现的。”
她换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想以丹青镇为原点逐渐吞没整个南洲。”
有人鼓了鼓掌。
那声音来自她的背后。
张桐宁浑身一僵,她与同伴朝声音来源看过去——画匠娘子正站在门口。
方才鼓掌的正是她。
她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容僵硬的张桐宁,笑道:“猜的好,但是还不够准确。”
画匠娘子上前一步,其他人自动后退一步,她饶有兴致道:“我建这结界只是一时兴起,说不定在吞没整个南洲前就腻了,不再继续了。你们平白无故就给人扣帽子,这可不太好。”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是我的结界,我的地盘,小声说话有用吗?”她脸上露出一丝可惜,“我原本以为你们会乖乖待着,不搞什么小动作,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你们。没办法了,只好也把你们也除掉了。”
地面骤然开裂。
砖石地面失去了实质变为软趴趴的纸张,裂缝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薛荼白提起灯,灯光照亮之处碎裂的地板又开始愈合。
她在与画匠娘子争夺结界的控制权。
画匠娘子动动手指头,房屋塌陷,砖石异化。一切事物都变成了满天飞舞的纸絮纷纷扬扬撒满周围,旋即迅速组合成各类武器悬在空中只待画匠娘子一声令下。
纸做的武器并不输给实物半分,只见画匠娘子动动手指,停滞空中的武器便如突降的暴雨朝着屋内众人袭来。
薛荼白手中提灯光芒大胜刺得人睁不开眼,光芒似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将逼至面前的武器尽数化解。
方才还威力远胜精钢的武器在触及光芒后化为无害的白纸坠落在地。
画匠娘子眯了眯眼。
方才那瞬息的愣神便让薛荼白从画匠娘子手里夺过零星掌控权,这帮修仙者脚下的土地已经重新编织暂时换了主人了。
画匠娘子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
这些人自进入结界的第一天起就被她监视着,提灯女子孱弱的姿态她也全看在眼里,不想对方是藏拙。若她的本事再大一点,还真得叫他们捅出个窟窿来。
画匠娘子挥手,纸做的武器再度凝聚,数量比上次更多更密也更加凶悍。
薛荼白咬住下唇,将灵力注入灯中,试图抵挡袭来的狂风暴雨。
万千里按住弩箭的枢纽连发几箭,箭矢非但没击中画匠娘子反而进了狂风暴雨不久就被吞没。她牙狠狠咬紧,不死心地继续填充弓匣。
扶言手忙脚乱地织网。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用,至少能网住边缘的些许攻击,叫薛荼白不那么孤军奋战都好。
慎铃、元一派不上用场,追风护着他们躲在中央,尾巴一甩一甩很是烦躁。
黄沙客三人在边缘试图击飞闯进来的流矢,他们把武器挥得只余残影,却依旧被密集的攻击逼得节节败退。
方才好不容易夺得的安全地带在逐步缩小。
众人从四面八方向这中央的薛荼白汇聚。
照亮安全区域的灯开始出现裂痕了。
薛荼白屏气凝神,她握着灯杆的手都在发抖,可是她不能退,因为还不到退的时候。
画匠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负隅顽抗,即觉得好笑又觉得无法理解。在她看来,与其挣扎到最后狼狈死去,不如放弃抵抗让她留个全尸,下葬的时候也比较体面。
她慢悠悠地将安全区域的包围圈缩小,百无聊赖地劝诫:“还是尽快放弃比较好哦。”
薛荼白轻声道:“还不行。”
画匠娘子摇头:“理解不了你们这些所谓的风骨,都死到临头了不如求个痛快。实力如此悬殊,你们这是何必呢?”
薛荼白抿唇不语。
画匠娘子的兴趣快要消失殆尽了,她看着面前苦苦支撑的众人,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眼,忽而警觉起来。
等等!怎么有个人不见了!
门外忽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的爆破声与狂风把只剩一半的屋顶都掀翻了。
画匠娘子怒目圆睁,她看见张桐宁站在远处,她的衣摆变成了碎布条子,衣衫上还有不少血迹,而她头顶的正上方,是直接炸穿了结界的破洞。
一只信号弹已经放了出去,隔着几重天炸开了绚烂的花朵。
在众人艰难抵抗时,薛荼白将张桐宁护在身后,借着刺眼的光芒在她手心写了“逃”、“炸”两个字。
借着袭来的武器与抵御的白光,她被薛荼白趁争夺地面控制权的契机绕过画匠娘子被送出去。
在画匠娘子的盲区,她掏出了自己所剩无几的符咒,将互相克制的两两相组摞成一座小塔,旋即一同引爆。
画匠娘子忙着对付面前的修士,哪会注意到身后那个气息微弱到几不可察的张桐宁。
她将底牌炸了个干净,成功捅了个大窟窿,自己也被余波震了个好歹。
张桐宁咳了两声,吐了几口血,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
她本就修为低下,吃了这一通连环炸身体再也撑不住了,摇晃了下就一头栽倒在地。
画匠娘子笑不出来了。
她的轻敌给她带来了大麻烦。
画匠娘子眼珠一转,既然面前几个不能立马收拾,先处理掉半死不活那个。
她朝着张桐宁扑过去。
“小五!”薛荼白惊呼。
一柄长刀从天而降,射到画匠娘子与张桐宁之间将二人强硬分开。
众人齐齐抬头往长刀来处看去。
一个蜜色皮肤的女人跳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明光松了口气。
他道:“我的救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