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的打工日志 第2章 神树

这是曾子明第一次见到八乙湖。

传说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可不是嘛。

方才还是狂风暴雨，丁点儿日光都看不到。一进了这神仙山,立马就拨云见日。

泼血一般的残阳横亘在天边，脚下的湖面丝滑如绸缎，时不时还有银鱼一跃而起，华丽又生动，简直像是误入了什么高人的画里。

曾子明鼻梁上架着一只精致的金丝边眼镜，头发抹得仔细，看着还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

他今年27岁了，平日里忙于工作，鲜少来这种地方。今天是和高中时的好友相聚——洪万珠要出国移民了，赶走前要来姱姮山的神庙还个愿。

“子明！快来，要出发了！”

湖边有一小船，红漆已经斑驳，船身旁站着两个人。

一个个子高些，一身显而易见的名牌，双手插兜，似乎在走神；

个子矮些的那位就朴素多了，藏青色的毛衣，洗旧的运动裤，一双100出头的帆布鞋，正撑着船朝他招手。

“来了来了！”曾子明小跑几步，笑呵呵的跳上了船，“班长，怎么样！偶尔出来逛一逛还不错吧？”

“嗯，希望赶天黑能回来。”徐俊生弯腰勾去拴在石头的绳子，手下一堆，船就滑了出去，他再次抱歉说：“今早真是不好意思，导师突然给了活，走不开，拖到现在。”

他们以前在一所高中念书。如今洪万珠和曾子明都先后继承家业，只有曾经的班长现在还在读博士。

曾子明笑了笑，表示理解，然后捡起船板上的另一只浆，帮忙划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视野中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湖水了，那个传说中的小岛还不见影子。

“我划不动了，腰疼。”曾子明扔下船桨，往后一仰，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他也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划船这种体力活，一旦超越了放松解乏这条线，就不该是他做的事了。

更别提身边的洪万珠还伸着两条长腿，睡得鼾声如雷。曾子明突然有些烦躁，真他妈遭罪！

“我来，你休息吧。”徐俊生手下没停，脸上已经出了一层油汗。

他这人勤恳，和老黄牛似的，不怕累也能吃苦，大家都乐意把活交给他做，还放心。

“好呀，”曾子明看着天，斜眼打量了下弯腰埋头的班长，懒懒说：“我说，徐俊生，那个荷包你到底哪来的？”

听到这话，徐俊生似乎愣了一下，紧接就笑着说：“不是都给你们说了吗，就在岛上的神庙——”

曾子明打断道：“你亲自去的？”

“是给万珠祈福消灾的，自然得亲自去才有诚意。”徐俊生说。

船似乎越来越重了，他划得有些吃力，豆大的汗珠挂在眉梢，掉进了碧蓝的湖水里。

曾子明撑着脑袋，一脸悠闲地观察着对面人的脸上的表情，“哦？这么虔诚？还以为你只是要借这个人情诓他一笔上学费呢。毕竟洪万珠这头蠢猪，最信的就是这些神神道道的。”

徐俊生笑容僵硬，说：“别瞎想了。他遇上难事，我帮忙而已，毕竟我们是老同学，又是朋友——”

“哈哈哈哈哈——”曾子明笑出了声，眼看着班长越来越难看的表情，没意思地摆了摆手：“算了，随你怎么说，还是好好划船吧，班长。”

余晖渐渐冷了下去，天边最后一抹光线即将消逝时，一颗巨大的神树出现在不远处的湖心。

那树出现得突兀，也过于高大，远远看上去，繁茂的枝叶竟然长在云层里。

徐俊生终于停下手中的桨，喘息说：“就是这儿了。”

旁边的两人皆说不出话来，傻了一般抬头仰望着这颗苍天大树。

夜色浮上，倾泻似的流淌入湖面，湖水成了黑水，小船也靠了岸。

洪万珠睡了一路，现在一身牛劲，急哄哄地闯进了神树深处。

曾子明也迫不及待，准备跟上，想起落下什么东西似的，回头懒懒道：“班长，快一点，天都黑了~”

“你们先走，我把船栓好就跟上。”他说话有气无力，不知道是不是太累，抓着绳子的手臂一直在抖。

闻言，曾子明也等不及了，转身就走。

兴许这地方真有些神性，一靠近这附近，他就莫名兴奋，甚至到了有些焦躁的程度……不是多想的时候，如果真有神明，他有钱，要买好多好多愿望。

他越走越快，目不斜视地掠过了小道两旁，藏在那些灌木丛中的石像。

这里的古树亭亭如盖，即使是后仰身子，梗着脖子，也望不见树梢。

越往里面走，越是漆黑，深沉而静谧。只有丁点儿泛着凉的月光打在小道上，水洼轻轻浅浅落着坑，又下起了雨。

曾子明觉得冷，冷得瘆人，冷得脑袋都昏昏涨涨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说班长，神庙到底在哪儿啊？”

陈俊生跟在后头，这人穿得单薄，此时嘴唇都冻得发紫，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看怎么像心虚。

“你踏马哄老子？！”

洪万珠红了眼，完全是一头被激怒的野猪，冲过来一把拎起陈俊生的领子，掼到身后的岩石上，接着就要下拳头——

“万珠。”曾子明按住这人暴怒的胳膊，说：“你忍着点。现在弄死他，我们怎么回去？再说，你对咱们朋友怎么这么不客气。”

他把“朋友”两个字在舌尖滚了几遭，说得格外意犹未尽。

“草！”

洪万珠手一撇，那人就跟带胶卷似的，一路粘着烂泥和枯叶，滚了老远。

“咳咳咳咳咳……我、我没骗你们……”

徐俊生爬起来，摇摇晃晃说，“沿路跟着神像一直走，马上就能到了……”

这时曾子明才注意到，藏在那些树干深处的大小不一的石头——

这些神像长满了青苔，参差交错在林中，因为常落雨的关系，面部大都腐蚀了，明明是怒目而视的神情，却又淌着黑漆漆的泪水……

此时不约而同，皆望向他们三人。

曾子明冒了一身冷汗。虽然他不怎么信这些东西，可进了神树，他并非一点也没向神灵讨要些东西的念头。

又或者说，他正是抱着“万一是真的我没去就亏大了”的念头，才舍得浪费时间，陪洪万珠走这一趟。

他们家是做生意的，最忌讳这些了。小时候他因为在父母敬神时说了浑话，脸上瞬间就多了一个巴掌印。

刚刚又打又闹的，要是冒犯了神明……都怪洪万珠这个莽夫！

曾子明挤出个笑脸，上前揽住徐俊生的肩膀，替他拍了下身后的叶子，说：“班长，万珠就是太急了，以为我们在神树里迷了路，才着急动手，我替他给你道个歉。”

洪万珠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扭着头不肯看他们。

“没事，神庙就在前面，我们走吧。”徐俊生迈开腿，错过了扶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

果然，不出几百米，他们就看见了那座矮塌塌的小庙。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外观看来，神树里的这座庙并无什么特色，甚至算得上简陋。

可等曾子明一进去，只觉得眼睛都要闪瞎了，这儿金碧辉煌，简直是个宫殿！

“靠……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曾子明张着嘴，一个不留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他最喜欢钱了。

这里不见神佛，到处都堆积着金银珠宝，墙上是！脚下也是！！入眼全都是！！！

更神奇的是，这儿的供桌上只摆着一只烛台，那点红豆大小的火苗却烧亮了整个庙宇。

曾子明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不再故作矜持，脱下外套开始装钱。

不够，他又脱下毛衣。

太多了，裤子也扒了下来。

怎么这么多，袜子也撑满了。

等徐俊生吹灭烛火时，曾子明□□，光溜溜赤条条的一只人，站在空荡荡的庙宇当中。

头顶是观音，脚下是泥污。

他的衣服里全是恶臭的泥水，不能再穿了。

“这是……这是什么啊！”白乎乎的蛆虫穿梭在他脚趾缝里泥浆里，曾子明脸色一下青一下紫，惊惧转瞬即逝，更多的却是狂热后的惘然。

“你一进来就脱了衣服，往里头兜泥巴，我们都拦不住你。”徐俊生给他解释道，“我怀疑是那蜡烛有问题，让你进入了幻境，果然，吹灭后你才安静下来。”

曾子明看着这座简陋的小庙，莲花座上一观音，双眸低垂，慈悲又威严。

他抬头对上眼，瞪了回去，气呼呼地怒吼：“给我变回来！”

“赔钱！！！赔给我！！！”

俨然是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