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站住!别跑!”
“呸,等过了门,老子一定打断你的腿!”
夜色如墨,小连子山上亮起一片火光。为首的刀疤脸手持火把边追边骂,身后还跟随着十余名手持锄头钉耙的壮汉。
眼见那道黑影越跑越远,刀疤脸在山腰处停下,叉着腰气喘吁吁。一抬手,身后的两名壮汉将一老翁押到他面前。
刀疤脸大手如铁钳,狠狠揪住老翁的衣领,双眼寒光一闪,“黎老大我告诉你,黎夏要是跑了,老子给你的那两袋米,你双倍给我吐出来!”
黎老大双腿一软,瘫在地上连声哀嚎:“四哥!这事真不能怪我啊!人我已经给你送过去了,那贱蹄子又是从你家地界上跑的……”
“啪——”
刀疤脸一巴掌扇在黎老大脸上,手指着他恶狠狠说道:“你是黎夏的爹,你不负责谁负责。老子今日要是找不到黎夏,就把你埋在这山里……”
“别别别!”黎老大拢着手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忽而想到些什么,挺直身子指着远方,“山下!山下就是清水县,此外还有一条官道通往京城!黎夏要跑,除此之外别无他路!我们往山下找准没错!”
黎老大说完,颤抖地看向刀疤脸,沟壑纵横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狰狞。
刀疤脸狐疑地望着他,片刻沉默之后,似是拿定了注意,对着身后的壮汉们大手一挥,“我们追!抓回黎夏,明儿个请大家喝喜酒!”
——
月影星稀,夜幕沉沉。
一道瘦小身影在林间疾速穿梭,枯叶和细枝在脚下踩得噼啪作响。
身后的追喊声越来越近,少女奔跑的脚步越发急促,突而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沿着陡峭的山坡急速滚落。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黎夏重重撞击在横生的“树干”上,重重跌倒在地,强大的冲击力让她疼痛不已。
黎夏扶住脑袋,强撑着身子坐起,只觉天旋地转。又过了片刻,待意识清明后,黎夏单手撑着地,想要借力站起来。
不曾想手下一片柔软,不像是干枯的落叶和树枝。回眸看去,不由得惊叫出声:
“啊——”
只见一名华服女子赫然倒在地上,身下殷出一大片血迹,在月色照映下格外骇人。黎夏捂住心口,壮着胆子俯身查看,此女子脖颈处有一伤痕,像是刀伤,约有一尺长,深可见骨,伤口处不断往外渗出血来。
黎夏一时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赶忙卸下背上的包袱一通翻找,将从朱老四家偷来的伤药敷在女子的伤口处,又解下腰带代替绷带替她包扎固定好。
黎夏借着月色向四周查看,想要寻找些能用的物品,不曾想眼前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远处尸骸遍地,越往山脚下尸骸越多,丫鬟的,小厮的,侍卫的……加起来大致有十余具之多,每个人身负重伤,或俯或仰地倒在血泊中。
怎么会这样……
黎夏越想越怕,透过稀疏的山林向官道望去,那伙贼人黑布蒙面,手持钢刀,将官道上的车队团团围住,抢掠来的财物堆聚在一边,为首的那人高坐在马上,将大刀架在车夫的脖子上,像是在逼问些什么。
跪地的马夫止不住地叩首,动作还未结束,刀锋上寒光一闪,那马夫的身子依旧跪着,头颅却咕轱辘轱辘滚落在地。
黎夏大脑一片空白,煞时明白了,
这是响马劫道!
她曾经听人说过,山下不太平,大连子山又地处偏远,一伙匪徒便纠结在一起,对过往的商队和车马进行抢劫。响箭声一响,这些马匪便回倾巢而出。
可耳听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却是另一回事,谁能想到这群马匪为了劫财,是真的会杀人啊!
不待黎夏反应,身后的树林里也传来窸窣的人声。
不好,朱老四他们追上来了!
前方是地狱,身后是魔窟。
黎夏进退维谷,身体不由得冷汗直冒。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黎夏双臂交叉紧紧抱在一起,强烈的紧张让她想要呕吐。目光触及地面,
尸体……这里最多的是尸体。
远处那马匪头子将车夫的半截身子一脚踢开,吆喝着让手下将财货扛上马。一群人兴奋地扛着财宝,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
身后的人声越来越近,黎夏别无他法,脱下自己灰扑扑的罩衫,团成团远远扔开。又将刚才那倒地女子的外衣脱下,妥帖地罩在身上;不得不说,这女子的衣衫布料倒是极好。
只是这衣衫罩在身上,胸前似觉得有异物般膈得难受。黎夏将东西取来一看,似是一份通关文牒,借着月光却看不清字,依稀是季……什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黎夏将文牒胡乱塞回袖中,理了理鬓发,学着那女子的样式胡乱盘起来。小跑着溜到离官道较近的一处,在尸体堆中俯身卧倒……
“那个小娘们就在前面,兄弟们给我追!”
山坡上传来喧闹的人声,在冲到山脚下时戛然而止。
刀疤脸和那马匪头子的争吵声惊起,而后兵器的摩擦声,男人们的打斗声轰然而起,其中还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叫骂和痛苦地哀嚎。
少时,响箭声凌空划过,马匪头子振臂一呼,余众齐声高呼,身后十余匹马奔腾离去,马蹄踏在地上,震得人心砰砰直跳。声音渐行渐远,空气中沙尘弥漫。
黎夏趴在地上,不过过了多久,才缓缓抬起埋在臂弯里的脑袋。只见远处金光炸现,
天,亮了。
黎夏想要站起来,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气,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三日后,青云客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暖香,闻起来格外香甜。
黎夏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沉香木雕花床上,盖着绸缎锦被,身上只着一件素色的单衣。
一时心中惊惧,一个翻身跳下了床。
“哎呦。”
耳畔传来一声娇滴滴地女声。只见床边有一个侍女装扮的小丫头,约莫着十五六岁的模样。
小蝶右手揉着脑袋,睡眼惺忪,和黎夏四目相对,脸上洋溢出欣喜的笑容,“季姑娘!季姑娘你醒了!”
小蝶扶着黎夏坐下,“姑娘昏迷了三日,县令大人好不担心呢,所幸郎中说姑娘只是惊惧交加劳累过度,并无大碍,让姑娘静养休息……”
黎夏身体依然紧绷,警觉问道,“你叫我什么?”
“季姑娘啊,”小蝶不解,继续说道,“金陵兵部右侍郎季云礼季大人的千金季明月姑娘,三日前县令曾大人亲自将您带回来的。”
黎夏口中喃喃,季明月……季明月……
那日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竟然是官家姑娘!
可是养在深闺的官家姑娘,为何会深夜出现在这清水县?
黎夏眼眸微转,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穿上鞋就要离开:“你认错人了。”
小蝶见黎夏要走,慌乱地挡在身前,“姑娘说什么胡话……您在小连子山遇马匪劫道,随后被曾大人带衙役救回,您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黎夏恍惚,“我是被救回来的?”
小蝶见黎夏想起来,点头如捣蒜。
黎夏接着问道:“那其他人呢?”
“全都死了,”小蝶语调悲戚,“曾大人赶到的时候,遍地都是尸体,见您昏倒在地上,就将您带回来医治。
大人还说,还好郎中说您没有大碍,否则要是在清水县治下出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季大人和京城交代。”
黎夏听着小蝶的讲述,脑海中思绪纷飞。
他们将我当做季明月救了回来,那看来真的季明月已经…
如果所有人都死了,那朱老四呢?她的父亲呢?
“其实我不是……”
黎夏拽住小蝶,正要准备解释。小蝶却兴奋地对她说:“姑娘醒了,还是要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县令大人很是为姑娘担心呢。”
小蝶脸上洋溢着笑容,高举双手拍了两下,房门从外面打开,两列淡青色罗裙侍女鱼贯而入,手里端着大大小小的托盘。
小蝶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为黎夏穿衣洁面和梳妆。
折腾了约半个时辰,黎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她身着青黛飞燕襦裙,高梳飞云髻,胭脂点唇,芙蓉映面,颇生出几分气度不凡来。
黎夏轻轻触碰着衣服上的刺绣,她何时见过这样好的手艺。抬眸打量镜中的人儿,手不由自主地浮上脸颊,
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等华服,任谁都能生出几分贵女气质来。
可这还是她吗……
“砰砰砰。”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黎夏的思绪。
黎夏和小蝶对视了一眼,还未开口,便听见门口传来男子嚎哭的声音,“季大姑娘!季大姑娘在清水县受惊,实属末官治下无方,万望季姑娘恕罪。”
县令越说情绪越激动,“万幸您无碍,否则末官上愧对吾皇所托,下愧对季大人栽培,万死难辞其咎啊!”
黎夏心中惊异,清水县令曾平她早有耳闻,听闻最爱摆官老爷的谱,竟然还有如此谦卑的时候吗?
心中再是腹诽,面上却是镇定自若,“大人言重了。小女子这次死里逃生,应多谢大人倾力相救才是。”
门外长舒一口气,但言语间依旧轻浮,“季姑娘善解人意,末官折服。若是季姑娘不嫌弃,末官已略备酒菜,还请姑娘移步花厅。”
折腾了这许多天,黎夏的确是饿了。不待小蝶引路,黎夏亲自前去打开了房门。
只见眼前的男子朗目疏眉,细须轻拂,虽已年过不惑,但浑身却透露出的精明感压也压不住。
曾县令弓着身子抬手示意,引领着黎夏前往花厅。
花厅约有三楹大小,正中摆放着八仙桌,两侧各站有两名侍女,有条不紊地传菜,上菜。小蝶站在黎夏身侧,曾县令每介绍一道菜,小蝶便为黎夏布一道菜。
“小厨准备了家常炖鸡,清蒸鱼,腊肉炒蒜薹,酸菜炖白肉,野菜拌豆腐,腌笃鲜,香菇油菜,凉拌木耳,主食有五谷杂粮饭。
清水县能拿出手的只有这些了,餐食虽不及贵府,但姑娘连日奔波,多少还是进一些,也好重振旗鼓,早日恢复精神。”
黎夏几乎下意识地开口:“这么多?我们两个人,怎能吃得下呢?”
曾县令一愣,随即拱手赔笑道:“这餐食仅为您一人所享。末官身为男子,同席而坐已是冒犯,又怎敢再造次同食。”
黎夏见他确实没打算动筷,看着眼前的食物,夹起肉片就往嘴里送,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她从没吃过这样好的饭菜,等吃饱了再说出真相不过分吧?
曾县令侧目观察,在看到黎夏吃掉小半碗炖鸡后,终究还是踌躇着开口:
“季姑娘无恙,实乃清水县之大幸。只是末官有个不情之请,望您进京之后,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是马匹受惊,并非是什么响马劫道。”
黎夏心想,自己本身就是临时冒充一下身份,找机会趁早离开才是征途。至于查案那是官府的事情,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摆了摆手,道:“大人说的是。小女子一介女儿身,为了名声着想,也不好再提及此事的。”
曾平会意,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而后又振奋地说道:“当然了,季姑娘在清水县受惊,末官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前日县衙好手全部出动,定将那伙贼人抓捕归案,请姑娘放心。”
黎夏口中咬着鸡腿,含混问道:“抓到后你打算怎么做?”
“一律问斩。”
黎夏咀嚼的动作戛然而止,抬眸打量他,“全部……问斩吗?”
黎夏放下手中的鸡腿,坐直身子试探性道:“你说是否会有这么一种情况,附近的村民无意中路过,目睹了这一切,但是还没来得及报官就被马匪绑走了呢?”
“村民为何夜半出门在外?”
“……或许是有什么突发情况?”
“如此滔天命案却知情不报,当以从犯论处。”
黎夏嘴唇微抿,想说的话彻底堵在了喉咙里。心情抑郁:这位曾大人,竟这般不辨是非、糊弄了事吗。
曾平心中也觉得奇怪,这季大姑娘的言行举止,未免也太率性了些,不像是高门贵府中养出来的闺秀。
不过……那山林间尸横遍野,她若不是季明月,那真季明月岂非……
不不不,这不可能。
她身上有季明月的身份文凭和通关文牒,她不是季明月还能是谁……
季明月可是季云礼的女儿啊。那季云礼是何等人物,本职是正三品金陵兵部右侍郎,同时兼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前不久还接了直浙总督的差遣,总领南直隶、浙江、福建的军务。清水县刚好隶属于南直隶。这样的人物,他一个小小县令,实在是开罪不起!
季明月必须是活的。就算出事,也不能在他的治下出事。
曾平后背已是冷汗直冒,思来想去,决心将这烫手山芋赶紧送走。
他定了定心神,说道:“姑娘请放心,末官已备好县衙身手最好的衙役,护送姑娘进京;马匹均为快马,定然不会误了姑娘的行程的。”
黎夏放下筷子,思虑后说道,“是啊,我是该启程了。”
曾平起身拱手行礼,“姑娘这般家世容貌,定能在此次选秀中拔得头筹。末官预祝姑娘旗开得胜。”
闻言,黎夏惊慌抬头,
“什么选秀?!”
开新文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