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黄泉 第19章 月满则亏人满则损

阎小六想了想，道：“要不明日再去送吧。”

石榴正有此意，道：“嗯。”

他二人对那人夸她儿子的话，实在不敢苟同。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她儿子是个混账，被她养得五大三粗废物一个，除了吃喝嫖赌什么也不会，白白长了个又高又壮的大个唬人，实际整日里还要靠她养着。

这附近的人家，是没有人敢把女儿嫁去她家被白白锉磨糟践的。也正因如此，她那儿子都快三十岁了还没娶妻，还平白连累了小祁如今已经十七岁了，依旧没有媒人上门说亲，就是怕招惹了他们娘俩甩都甩不掉。

司运正在院盘腿打着坐，突然被人打断，皱眉问：“这人谁啊？”

石榴道：“镇上的疯婆子。”

“疯婆子”是菩提镇上的人给她起的外号，可不是石榴瞎叫。

司运赞同地道：“确实挺像疯子的。”

他走到门口打开院门往外瞅了一眼又关上，只看了那人一眼便确定地道：“那道士说得没错，她印堂发黑，确实活不了多久了。”

那人喊话的嗓音中气十足，怎么听都不像是要病逝的，就只能说明是枉死的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说的便是如此。司运有点儿出乎意料地道：“看来那道士还有几分本事。”

黄鼬听他们说那道士还没离开，“蹭”地一下从阎小六肩上钻进了他怀里。

司运笑道：“原来还知道害怕？”

那女妖如今连个人型都变不出来，被抓到更跑不了了，那道士虽然是个妖道，却专克她，尤其是他手上的浮尘，打得她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阎小六心中好笑，心道：“她又不是个傻的，怎么会不怕呢，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太阳西沉，几个人随便吃了几口月饼便打算歇下了，只是临到入睡，才开始犯了难。

阎小六和北辰两个人，那块凳子撑起来的床板还能挤挤，今日又多了个司运，那块门板是如何也是睡不下的，挤碎了也睡不下。

阎小六看向石榴，犹豫地道：“要不我今晚跟石榴挤挤吧，你们二人睡我屋？”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北辰和司运出去找间客栈住下，这里虽是边境小镇，客栈却是有那么一两家的，归功于这多年都不曾发生战乱和侵犯，这里的人如今生活的非常安居乐业。

司运果然看向北辰，提议道：“不如我们俩去今夜去客栈住？”

“……”

北辰看看他，半晌才道：“没钱了。”

没钱别说是客栈，出去连杯茶水都喝不上。司运脸色顿时黑如陈年锅底，半晌才无可奈何地道：“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就不该出来找你。”

就算他不想挤，此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阎小六说是和石榴挤一挤一块睡，夜半三更在石榴睡熟后，他便又来到小院中，三两步爬上了那颗老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石榴一觉醒来，起身，身旁已是空荡荡的了。

阎小六天将将亮时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正巧碰上北辰打开门，而司运在他身后抻着腰，脸上是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的疲惫。他疑惑地道：“他怎么了？”

北辰道：“可能是没睡好吧。”

昨日前半夜还好，他们俩人背对着背睡得还算安稳，后半夜司运便在床上泛起了跟头，还不小心将他踹下了床，以至于后半夜他都坐在地上打坐嚄，顺便看他在床上翻滚。

他们二人醒来后，便又出门了，要去何处阎六也没问，只当这二人是两个过客，来去匆匆，也不用刻意打招呼。

石榴醒后洗漱完，听阎小六道：“医书若是还未抄完，便别抄了，你一会儿去祁嫣家送个月饼吧。”他知道石榴不愿意去，可这月饼也是旁人送的，他也不好全都扣下。

石榴不情不愿地道了句：“好。”又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回来倒是格外欢快。

阎小六刚好晒完药草，见他回来，道：“可见到祁嫣了？”

石榴道：“没有，是小祁姐他哥开门拿的。”

他把东西放在门口敲了敲门就跑了，后来又怕被别人拿走回去看了一眼，正好看见祁志将其东西拿进去。

因为有坠楼的事在前，阎小六原本还想着看看祁嫣如何了，石榴没见到人，他也只能作罢了。

石榴从房间拿出来一块月饼当早饭，边吃边道：“师父，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外边有人在卖桂花酥，一会儿要不我出去也买一点儿，然后我们晚上边吃边赏月？”

八月十五要赏月的习俗也不知道是从何处传下来的，每年都是他和阎小六两个人一起过，年年如此。阎小六想了想，道：“你若是想吃，便买一些吧。”

家里的钱都在他老树下的陶罐里，不多，却也够买，倒是不用他再拿钱给石榴。对于节日，除了每年的中元节，菩提镇的鬼会多上几个，其他的节日阎小六都没有太大感觉，他活得太久，早就已经麻木了，只有像石榴这种小孩儿，每年都惦记着外边的桂花糖糕，年年数着日子过。

下午时，石榴出去买糖糕，玄一给他的传音玉佩轻轻动了两下。

阎小六攥紧那块玉佩，还不等他问，就听玄一道：“小六，你若在人间无事，便早日回鬼界吧。”

这么些年，玄一每次传音皆是有事，从不会无地放矢。阎小六以为有事发生，皱眉道：“出了何事？”

玄一道：“昨日鬼界突然多了许多年轻的鬼，我一探来源，竟都是你那附近，四鬼王中的两人今日一早已经去探查了。我恐你那边有事发生，所以过来提醒你一声，你若无事，尽早回来。”

阎小六松了口气，道：“鬼界每日都有那么多新鬼过去，我这里突然去鬼界许多鬼，应当也是无碍吧。”

玄一突然严肃地道：“这不一样。”

“有何不同？”

玄一道：“昨日那些鬼魂进入鬼界时，我正在鬼君处，帝君猜测，可能是有天上的神官下凡了。那些鬼魂中并非全是人，有许多以人为食的精怪，最强那个再过几十年便要渡劫了。”

阎小六：“……”

这一点他还是真的没想到，甚至是都没往这上边想。

一来是菩提镇偏远，二来则是因为他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也未曾遇见过除那黄鼬以外的妖物，所以他便没多花些心思尽力在附近的山林里转上一转。

少顷，阎小六疑惑地道：“如今既不是上元，亦不是中元，那些天上的仙家下来做什么？”

中元节人间祭神，多有神官下凡吸收香火，中元节为防止鬼魂生乱，亦会有仙家下来防止发生大的变故；可如今人间既不拜鬼也不拜神，更鲜少有妖物伤人的事发生，总不可能是有人祭拜完让天上的神仙们知道了人间有妖魔鬼怪在祸乱人间，所以专程下来为了收妖吧？

他都不曾知道的事，那群天上的神官又如何能知道的这么清楚的？想必是不小心碰上了，所以就顺手解决了。那他们此次下来要做些什么的就让人有点想儿不通了。

玄一道：“那谁知道呢，”

鬼界与天上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就算是在人间办事会有所接触，也是尽可能的绕着对方走，如果对方不为非作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方也从来不会打扰活人的生活。像阎小六这样整日生活在活人之间的鬼，还真没有，而且还是在人间一待就是几百年。

如此，这些天上的神仙为什么下凡，自然也是没法去问的。

玄一道：“此事我已经告知你了，你早做些打算吧，千万别跟他们碰上了。”她顿了顿，补充道：“若是碰上了也不要紧，别让他们发现你的身份，也别跟他们交手，不然碰上了吃了亏也讨不回公道。一个鬼魂常年只留人间，本就是你理亏，你早早做好打算便回来吧。”

阎小六想了想，认真地道：“多谢，我知道了。”

玄一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一溜烟儿便从传音阵里退了出去。

她说得简单，却打得阎小六措手不及，甚至是无从下手，思绪从传音阵中退了出来，石榴还未回来，他坐在石凳上想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即刻就回鬼界。

他虽然有离开石榴让他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打算，却没想过这么快。

上一次他突然消失了近一个月，回来时石榴整个人已经像是要瘦脱了像，如今就算离开，他也得对这个孩子有个交代，平白无故的突然消失算什么，上次若非他走的急，石榴也不会接连吃不好睡不好。他回来这才刚过了几日，也实在不好跟石榴说他又要离开。

石榴回来，看见他师父正想什么似的发着呆，“呵呵”地道：“师父，我刚去买糖糕，那卖糖糕地大叔还多给了我几块呢，我们今晚也不用做饭了。”

阎小六回过神来，道：“好。”

石榴不爱吃他做的饭，他也知道。可没办法，石榴也不会，他若不做，他们俩就得吃生的，或者是凉的。吃生的夏天还好，冬日里食物都该被冻住了，又该如何？阎小六看着石榴将糖糕拿出来放到陶盘上，思索着道：“石榴，明日起你来做饭如何？”

石榴自小便要到处乞讨为生，也没人教过他其他的，想了半天，挠头道：“我怕我做不好，师父不爱吃。”

阎小六鼓励地道：“你试试看，不管你做什么，师父都一定吃完。”

石榴这才欢快地道了声“好”，将陶盘从灶台上拿了出来，二人你一块我一块的开始吃起了糖糕。

一直到傍晚，北辰和司运都没再回来，看来是真的已经离去了。

十五的月亮高高挂起，又大又圆，格外亮堂。白日里还喊着要赏月的石榴，天还没黑多久，便困得忍不住趴在了石桌上。阎小六笑了笑，又等一会儿，等他彻底睡，熟轻手轻脚的将人抱回了房间。

这小孩儿一到天黑就困，没过多久就要入睡的习惯，倒是格外省蜡烛。

戌时，黄鼬悠悠转醒，从阎小六的被子里钻了出来，小红绸挂在她身上，像是拴了根绳。

“你饿了吗？”阎小六听见声音，看向门口对黄鼬道。

自他给这妖物上过药后，这黄鼬大多时间里都在睡，还未吃过东西。

黄鼬休息的差不多了，跑到阎小六面前变成人型，对他“嗯”了一声。

“这……”

人要吃什么阎小六还知道，妖要吃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他想了想，道：“糖糕你吃么？”

按理说妖是不吃的，可家里也没有其他的，他就只能试着问一下了，若是不吃，那这黄鼬就要自己去找吃的了。

谁知，黄鼬看了看桌上的糖糕，竟点了点头。

他跟石榴吃完，糖糕已经不剩几块了。阎小六将盘子推到她旁边，见她拿起来咬了一口，问道：“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总不能他每次都称呼女妖“黄鼬”或者是“喂”，那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黄鼬抬头道：“妖是没有名字的。”

阎小六心道：“这个我倒是忘了。”当初他捡到石榴的时候，石榴也没有名字，旁人都喊他“小乞丐”。“小乞丐”这名字也很难听，所以阎小六就做主给他起了一个。阎小六犯愁地道：“那我这该如何称呼？”

女妖无所谓地道：“那你给我起一个吧。”

阎小六微笑道：“也行。”真就认真想了起来。

半晌，他道：“今日十五，不如你就叫十五？”还不等女妖开口，他又自己否定，道：“不好不好，女孩子家怎么好叫十五，实在难听。”

那女妖一直看着他，听他自言自语。

他又想了好一会儿，女妖都吃完糖糕后，他才道：“不如，叫满月吧？今日十五，正是满月。”

那女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阎小六自己也十分满意这个名字。

“满月”吃过饭后，又变换回了原型，等阎小六给她上完药后，带着小红绸钻回了被子里。阎小六抬手熄灭蜡烛，正想也回屋睡下，便听一道声音突兀地道：“你怎么还在这？不回鬼界嘛？”

他回过头，说话的人竟然是槐柳，桑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寻过来的。他想到玄一说“四鬼王中的两人今日一早已经去探查了”，心道“难道出来探查的是他们两殿的殿主？”，嘴上道：“你们俩怎么在这？”

这俩人一听，果然异口同声地道：“跟我们家殿下一块出来的。”

说完，他们俩互看了对方一眼，对着对方翻了个白眼。

阎小六：“……”

旁的事上，怎么不见你们俩这么默契！！！！！

阎小六道：“那你们到这来是？”

桑穆道：“想到你在这附近，就过来看看你离开了没有，没想到你还没走。”

槐柳也道：“既然你还没走，就跟我们一块回去吧。”

也不知道这俩人的主子有没有查到此次下凡的神官的踪迹，或者是为何一次性送那么多鬼魂去鬼界的原因，不过阎小六也不好多问，道：“不如你们先回去吧，我这还有些事走不开，晚些时候我再回去。”

槐柳诧异地道：“你不走？”

阎小六轻轻摇了下头，道：“不了。”

他刚说完，就听桑穆抱怨地道：“我早说让你别过来了，多事。”

槐柳怒道：“我又没让你一块儿跟过来，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怪得了谁。”

这二人见面必吵，阎小六已经习惯了，就是不知道是谁让这两个殿殿主一块出来的，明知道这两个殿有仇，还这么安排，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桑穆被这话一噎，转身就走了。

槐柳对阎小六道：“你若不想走，自己小心点儿。”说完，他也走了。

这二人这一来一回，倒叫阎小六这一夜彻底睡不下了，躺在床上忍不住想，此刻下凡的神官究竟在哪儿。

神官下凡，多半会易容，而这镇上又人来人往，实在让人看不出来究竟哪个是，他也不知道究竟要躲着哪个人。真是想想就头疼。运气这玩意儿他一向不好，只怕最后真的会遇上。

这么一想，这一夜他就真没睡着。爬上那棵老树干躺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