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黄泉 第13章 媒人上门疑误终身

菩提镇，人间。

临近八月中的小山城热闹非常，货郎挑着担子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又甜又糯的桃花糕。客官，您要买一包吗？”时不时还夹杂着姑娘家的莺莺燕语，“你看那边，好像又新开了一家成衣店，我们去逛逛吧。”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医馆里一如既往地寂静，门四敞大开，却无人登门。

彼时正是阎小六回来的隔日，距离石榴询问他去了何处也隔了六个时辰。

从鬼界到菩提城要比从幽都山回来近的多，阎小六从鬼界出来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确切地说是好奇什么事，却又一直没想起来。

医馆里无人，石榴一如既往的抄着那本阎小六几百年前捡来的医书，严小六翻着石榴从隔壁人家借来的鬼怪卷轴，看了半晌后揉了揉眉心，心中叹道：“这民俗怪谈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那书看着好似是道士编写的，里边都是些捉妖捉鬼的惊悚事儿，可写的却让人觉得有点儿假。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只凭一道黄符便捉了活了几百年的厉鬼，这事怎么看怎么让人想不通，阎小六也是一只几百岁的鬼，这世上的黄符都奈何他不得，又怎么可能伤得到其他厉鬼。

“也不知道编书人是怎么想的，半点依据都没有就敢胡编乱造，这不误人子弟嘛。”他这么想着，将卷轴翻到此篇故事的末尾，看到一处地名——【渡渊】

地名有些耳熟，阎小六想了想，大概是几百年前去过，具体时间却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但那地方如今肯定不叫【渡渊】。

还不待他放下卷轴，石榴便扔下笔墨道：“师父，我今日能去茶馆听书嘛？”

石榴跟在阎小六身边近十年，性子好不容易不像小时候那般唯唯诺诺又沉闷，兴趣却始终如一半点不变。

阎小六抬头，看着眼前十几岁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少年，道：“你今日的医书都抄完了？”

少年看向他张了张嘴，却不敢答“抄完了”，只能在心里嘀咕道：“根本抄不完。”

问完，阎小六突然又想起了那首在幽都山听见的童谣“红——伞、白——、——————、风斓珊、泪风干——”还有吟唱那首童谣时儿童的嗓音，当时还没什么感觉，此时他却觉得那声音与石榴的声音格外像，而后连忙放下卷轴道：“石榴，我出去的这一个月，你可离开过这里？”

石榴叫他问的一懵，片刻后摇了摇头，道：“没有呀。怎么了？”

阎小六嘴上说了句“没事。”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石榴见他愣着神，便又坐回继续抄书，而阎小六心思一转，魂便进了传音阵道：“玄一，你可在？”

玄一连手中的书卷都没放下，只道：“你又有何事？”

以?阎小六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来看，她只觉得对方是又遇到了麻烦。阎小六道：“除了每隔百年外，幽都可还有其他不开山，便能进入其中的办法？”

玄一放下狼毫笔，纳闷道：“那些鬼的债你不是已经还完了嘛，还进去作甚？”

幽都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没有鬼想进去的。阎小六却道：“只怕我的债并未还清。”

“哪个债没还清？”

那些债都是玄一记下的，有多少还欠着哪一条，她比阎小六还要清楚。阎小六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能把进入幽都山前前后后遇到的每一处细节都与她说清。幽都山里的童谣声音与石榴的声音格外相似，甚至让他觉得与石榴小时候的声音一摸一样总归不是好事。

玄一听后，忍不住道：“你还真是一头扎进了麻烦堆。”麻烦都是绕着旁人走，阎小六倒好，麻烦主动往他身上撞。说完，她又补了半句道：“你既这么觉得，那恐怕是你捡回来的那个小徒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阎小六但笑不语，任由她奚落。他倒是不怕麻烦，只是心生困惑后，便隐隐觉得不安，道：“你可有办法查清这其中的因果？”

玄一苦思冥想后，道：“没有。”

“……”

阎小六又是一阵沉默。

玄一无奈一叹，道：“我先想想看，若是实在不行，便只能请鬼君帮忙了。”

阎小六笑着道：“有劳——”

玄一摆了摆手，“有劳”这俩字她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不待他说完便道：“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嘛？”

阎小六静默片刻，想了想，道：“应该是没了。”

以他的记性，还是什么时候想起来其他的事再说比较好。往往旁人特意问他时，他还真是一点儿其他的东西都想不起来。

玄一道：“那今日便先这样吧，我先走了。”

阎小六点了点头，微微颔首道：“慢走不——”‘送’字还没说完，小院小院突然响起两道敲门的“叩叩”声，瞬间打破医馆的宁静，也将他的思绪从传音阵中拉了回来。

石榴前去开门，阎小六一抬头，便瞧见来人挎着藤条做的篮子，笑呵呵的从门外走了过来，道：“小六，你和石榴这会儿忙吗？”

阎小六起身，迎上去道：“今日还好。大娘，你今日可是身体不舒服？”

那中年女子连连摆手，忙道：“没有没有，我最近身体好的很。”

阎小六笑着应了句“那便好”，听她又道：“这不是快十五了嘛，家里做了些糕点，我想着你们师徒二人今年恐怕又过的冷冷清清，就带过来给你们俩尝尝。”

说罢，她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院中的石桌上。那糕点摆上去，精致的倒是让阎小六未喝完的半杯茶显得格外寒酸了。

阎小六以为她送个东西后便会离开，正要去送送，可谁知中年女人却回头看了看他，表情有些扭捏，欲言又止的倒像是要有话跟他说。

阎小六道：“大娘，您今日过来，可是找我有事？”

大娘听他这么问题，干脆也不瞎想了，一拍大腿道：“小六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到我们这里多久了？”

严小六一怔，愣着想：好好的，今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虽不知这大娘为何会这么问，他倒还是仔细思索了片刻，如实答道：“我到此地应该也快八载了吧。”当年捡石榴的场景还像是昨天，他又道：“大娘，您为何会问这个？”

来人道：“我若是没记错，你初到此地也不过是束发之岁？”

阎小六应道：“是。”

大娘叹道：“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你如今早就已经到了弱冠之年了。”

她不说，阎小六还真对自己的年纪没什么感觉。鬼界之人压根没几个在意这个，除了那些整天觉得年龄大的女鬼。

阎小六看看她，还是不懂这大娘为何会如此说。石榴原本还在偷听俩人的对话，见阎小六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干脆凑过来明目张的听。

那大娘一看阎小六和石榴的表情，就知道这俩榆木脑袋根本就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心里一琢磨，干脆把话挑明了说道：“小六啊，你这么多年可有看上的姑娘？用不用我去给你当个媒人。”

这下，阎小六听懂了。

石榴也听懂了。

原来这大娘是来给他师父找师娘来了。

正因为懂她的意思了，阎小六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他莞尔一笑，婉拒道：“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您去给我当媒人这事就不必了吧。”

“为何？”大娘一听这话，嗓门都不自觉的大了起来，原本坐在阎小六对面的她干脆站了起来。阎小六也没想过她的反应会这么大，笑着回道：“您刚刚也说了，我来到这里也有近十载了，再过两年我也该归家了。”

大娘不解地道：“你回家归回家，可也不耽误你娶媳妇啊。”

阎小六本就对男女之事并不在意，更何况他也不能在人间娶妻，坑害人家姑娘一辈子。眼见自己说不通，本就不是怎么会拒绝人的他默默在石桌下攥紧袖子，如蚊蝇声一般地道：“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的婚事我也作不得主。前几日家中寄来书信，以为我定好了亲，说是我自小就十分护着的叔伯家的妹妹。如今妹妹也长大了，便叫我早日回去订下这门亲事。”

若是家中早就定了亲事，那可就怪不得阎小六拒绝。大娘半信半疑地道：“小六，你可别诓我。你如今年岁也到了，我看小祁就不错，要不你在想想，俩人一块娶了？”

阎小六听完这话有些想笑，就真的笑了出来。

只怕这人来给他说媒是假，把小祁姑娘塞进他家门是真。

笑完他又觉得无奈，叹了口气道：“只怕两个都娶了是不行的。我幼年便发过誓，这一世，只娶一妻，绝不纳妾。小祁姑娘虽然不错，可却并是我的良人。”

他都这么说了，大娘要是还一个劲儿的想撮合这俩人，那就实在太让人难堪了。

对方一看说不通，半晌丢下句“也罢”，便唉声叹气地走了，至于唉声叹气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大娘口中的小祁名叫祁嫣，算得上十里八村难得的好姑娘，人长得瘦瘦高高，模样也好，为人还老实能干。邻里街坊任谁看见她，都忍不住夸上两句，顺便再夸下小祁她娘生了个好姑娘。

阎小六初次见到她时，祁嫣只有十岁，因为丢了钱，被母亲赶出家门后坐在城外的河边哭。他实在见不得小孩子哭，便上前问了原有，顺手替她补了那些丢了的钱。

后来他在城中住下，祁嫣也经常过来帮忙。只是近几年小姑娘的年纪大了，也不好再与一个未成家的男子独处，便不经常过来了。

阎小六送走那个要给他说媒的大娘，在大门上挂了‘休息’的牌子。原以为是解决了一桩麻烦，可刚一回身又听见石榴道：“师父，前几日你家中真的寄来了书信么？我怎么没看到？”顿时心口一阵发堵。

阎小六面不改色得道：“这是自然。”

少年撇了撇嘴，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他压根不信。阎小六走过去，在少年头上轻轻敲了下，严肃地道：“难不成我会诓你？”

石榴道：“那谁知道呢。”

“……”

堵在阎小六心口的石头又大了一圈。

石榴怼完人，?话音一转，又没事人一般笑嘻嘻地道：“师父，那师娘长什么样呀？好看吗？”

阎小六硬着头皮，点头道：“自然是好看的。”

石榴“奥”了一声，又问：“那比小祁姐还好看吗？”

“……”阎小六不再回答，只当作自己没听见。

石榴见状，便开始没完没了的问了起来，“那有师父好看吗？”

“师父，师娘今年多大了？”

“师父，师娘是哪里人啊？”

“师父，师娘是不是也如你这般娇俏可人，长了一副连女子都羡慕啊？”

阎小六被这几个问题问的脑袋疼，一个也不想回答。偏偏石榴没完没了，阎小六不说话，他又自言自语了起来：“想来一定是了，不然怎么能入得了师父的眼。师娘一定生的貌如天仙知书达理，小祁姐自然是比不过的。”

旁人的话外之音，阎小六却是不一定能听懂，可这小子的言外之意，他却是明白的清清楚楚。作势要敲敲他的脑袋，笑着骂道：“混小子，竟然调侃起你师父来了，你今日的医书可都抄完了？抄不完便别去茶馆听书了。”

石榴脸上的喜色自阎小六说完这句话后，瞬间挂上了一层霜，比十一月份的天气还冷人。

少年转身回去抄书时，阎小六听见他道：“师父，你下次在说谎，别再一直抠袖子了，旁人也快能看出来了。”

阎小六顺着他的话瞅了眼自己的袖口，原本就不算平整的粗麻衣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数条细密褶皱，还真是他刚刚攥出出来的。这些细节若不是石榴说，他还真不会注意到。

阎小六将茶碗收走，又将糕点放到石榴抄书的桌上，盯着院中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树道：“抄完这一篇，便收拾收拾去茶馆听书吧。”

少年人，就该有少年的模样，断不能如阎小六这般，旁人一提起就是‘少年老成’的描述。石榴闻言，惊喜的回过头道：“真的？”

阎小六点头，“真的。”

石榴道：“那师父一会儿和我一块去吧。”

说完，也不等阎小六回答，握笔的手腕都多了几分力气，面上也再如之前那般苦大仇深，仿佛找到了目标。

阎小六走去灶台边，顺手刷了碗。心中却忍不住想：是不是该离开了？

石榴这孩子，从来都不笨，他还真怕他看出点什么。

在人间飘荡了七百多年，阎小六从未在一个地方待久过。他不会老也不会死，非人非妖非神也非鬼，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哪天会烟消云散。反正他每隔十年就会换一个新的地方，然后跟人说自己十四五岁出门游历，等到十年左右便会离开。等到他换了无数个地方再回到那个地方时，自己曾经认识的那群人早就死的死走的走，也不会再有人认识他。

阎小六心中想着，该如何跟石榴说，一想就忘了时间。却不知何时，石榴已经站在了他身后，道：“师父，我抄完了，我们走吧。”

阎小六被他的说话声惊了一下，最终看着他点了点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