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 第20章 “晚安”“早安”

樊林注意到迟雨直勾勾盯着他的视线，明明没什么，都是男生嘛，自己又不是什么待字闺中的小女生，但就是感觉有点不自在。他伸手在迟雨面前挥了挥，疑惑地叫他:“喂，看什么呢，怎么了吗？”

“嗯？啊，啊……没有，走神了。”

“……哦。”

迟雨不动声色深呼吸了一阵，努力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他就又跟平时一样平静了。

他抱着被子，一只手撑着脸，低头看着樊林。他知道按照樊林的性子，就算是樊林主动过来找自己想说些什么，在开口前都还是在犹豫，你不开口，他也说不出话。他想了想，主动说了点什么给对话一个开头:“睡不着吗？”

“嗯，在想我之后该怎么办。”樊林翻了个身，大咧咧摊开身子躺着，像一只展开身体露出肚皮给主人摸的宠物小猫，“不知道要不要走艺考。”

以迟雨对樊林的认识，他一直是一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除了开学第一天那一架打的他有些凌乱，第二天的迟到也无可厚非。在那之后的日子一直到现在，他到班上的时间只早不晚，甚至有时候晚上下了晚修后在比平时晚点的时间，快凌晨的时候去他宿舍串宿，开门的是程小宇，小小声的告诉他们樊林已经睡了。

他把床头的小夜灯调成暖光，亮度也调小一点，想着帮樊林酝酿酝酿睡意，不然等明天早上天一亮，就算他有心让樊林多睡会，生物钟也会直接叫醒他。

“那你呢？你怎么想。”

樊林闭上眼睛，说出了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我不知道，但我想继续。”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这时候才决定把这些话跟别人倾诉一下，说出来解解压:“我学了很多年了，刚开始就是兴趣爱好，就跟着老林学也不费心，他一直都很照顾我。”

“我爸妈对我很严格，他们会不停的给我制定目标，我需要达到他们的期望值，才能好不容易的得到一句肯定。”

“比如小时候要我必须全部考满分，我考到了，他们会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要我继续保持，下一次也不能掉下来。这些对他们来说就是对我的表扬，但是可能是小孩子想的比较多吧，也可能我从小就毕竟敏感，我会觉得我就是一只听话的宠物，在不断驯化的过程中学会听主人的话做事，学会讨好主人，以此换来主人的喜爱。”

“我不太清楚是不是我的人生都被安排好了，但至少我知道，他们不太愿意让我的成绩被爱好影响，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我有几年时间不学画了。那段时间成绩确实回升了，但我过的很压抑，我并不开心。”

“我不被允许有任何没用的爱好，我有试着跟他们聊过，你猜怎么着？他们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真是对你太失望了’，从这时候我才发现，这种顺从已经刻在我骨子里了，我无法不对他们的失望感到害怕，就像宠物无法接受被主人遗弃。我甚至不被允许有叛逆心理。”

“我从骨子里害怕他们。”

水滴顺着樊林的脸颊往下流，滑过耳畔，落进发间，只在脸上留下一道水痕，在微微的光下反射出一丝亮光。他平静的叙说着，表情像是在描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毫无波澜，只有一行泪痕暴露了他。他面无表情的回忆，甚至还能在把他自拟成狗的时候冷笑着嘲讽自己。

“樊林，‘他们是爱着你的，只是方式不对’这种话别人应该跟你说过，我是想告诉你，你误会你自己了。”

“你也从血液里深深地爱着他们，爱着你的父母。”

迟雨放松了语气，眼神却很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想要把这份坚定清楚的传达给他。“包括老林，包括十三班的同学，包括我。”

“樊林，你被很多人爱着。”

“喜欢就去做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樊林缓缓睁开了眼睛，弱光打在他脸上，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遮住眼底的氤氲。抬眸望来时，一双焦糖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可名状的复杂之色。

大概是不想被看见这幅脆弱的模样，他又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里仿佛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只是眼睛有点酸，因为今天用眼久了，现在还没睡。”他在心里悄声安慰自己:“明天早上起来就好了。”

“那你呢？”樊林问他，“你又是为什么？”

迟雨歪头望着他，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眼尾的一抹红。调笑着回他:“如果你是想要了解我的话，我可以跟你分享几个故事。”

樊林对他眨眨眼，睁圆了眼睛等着听他说。

迟雨有些无奈，慢悠悠的说道:“我应该没跟你说过，只是那天镜子提了一嘴，我是寄宿在舅舅家长大的。”

“我没有你这种经历，而且我的童年跟你完全相反。我家两个大人，我舅和我妈，他们给了我足够充分的自由，成绩好还是不好也不是最重要的，虽然他们也会挺在意，也会希望我能考的好点，所有家长都会这么想。但他们更在乎我开不开心，不会强求我。”

“因为我家里变故的原因，我妈出国工作去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接去舅舅家住，跟两个小屁孩住一起。三个小孩作伴一起玩，其中一个更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把我当成玩伴，大点的那个和我一样，清楚的知道我是一个外来者。”

“舅舅很迁就我，处处都会考虑到我，非常周全，不过毕竟是寄人篱下，哪怕这也是亲人，但总归我不是他亲生的孩子。跟你的感受可能不太一样，我是不想成为累赘。”

“回想起来，其实我学画是舅舅的主意。我那时候心理有点……不健康，他想让我转移一下注意力，所以问我想做什么就让我去做，当时脑子不知道哪根弦抽筋了就来学画画，后来莫名其妙就变成美术生了。”

“转移一下注意力挺好的，通过某种方式去放松自己。你以后……也可以来找我聊，我会认真听的。”

他小心翼翼地说。对方没有回话，迟雨抬眼看去，他闭着眼睛，身体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轻轻起伏，眉眼间是少见的放松。

果然是已经睡着了。迟雨想，他睡着的样子还挺乖的。

他应该……睡眠质量不太好吧，感觉心事很多的样子。迟雨默默看着他睡着后毫无防备的样子，觉得还是不要动他了，就在这睡吧。

“晚安。”

他小声说了一句，小心翼翼抱起自己的枕头下床，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到隔壁安置下跟樊林换了个房间睡。

雨中闷热，迟雨心里本就有些躁动，躺在樊林的床上愣是睡不着。“把他哄睡了，我倒是睡不着了……”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话是这么说，他并没有一点埋怨的语气，倒是嘴角的笑有些宠溺的意味。

被褥床单上都是樊林身上的味道，迟雨闻着觉得有点淡淡的，像薰衣草的花香气。

迟雨只觉得这股淡淡的香味确实很适合樊林，跟樊林本身给人的感觉一样，舒适又安静，闻起来很舒服。

被这种气息包围着，整个人都像陷落进静寂的花丛中，心平静下来，他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天樊林照常七点多醒过来，坐在床上发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边的房间。

他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下，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让大脑回过神加载出昨晚的记忆。

大概是昨天夜聊结束时已经挺晚了，迟雨又怕声音吵醒已经睡着的樊林，房间并没有关门。樊林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睡在他床上的迟雨，他并没有盖着被子，而是把被子拢成一团，像只挂在树上的树懒一样抱着被子。

他有些意外的发现这人还挺有反差感的，平时对外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对内都挺温柔细心的，私底下竟然又是另一副面孔。这样一个人帅腿长的酷哥睡觉时像小孩一样喜欢抱着什么睡，还怪可爱的。

樊林不受控制的开始浮想联翩，从“人帅腿长”的形容联想到昨晚迟雨当着他的面换衣服时他所看见的画面，该说迟雨不愧是坚持锻炼的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还都是很漂亮的肌肉线条。樊林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手揉一揉，软乎乎的。

该说是羡慕还是嫉妒呢，啧。

迟雨醒来时差不多是九点了，刚醒过来有点犯困，他一边大概地整理头发一边往客厅去，看见樊林戴着眼镜已经坐在沙发上背书了。虽然早就猜到，但真正看到这样一幕，他还是不禁感叹于樊林的超强自制力。

现在已经没有人逼迫他要做的完美了，也不需要时刻控制着自己，可他还是会继续保持这种自律的习惯。“怎么会自卑的呢？”迟雨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里不住向往，“他明明很优秀，在不停的发着光。”

樊林看书的时候其实注意力并不集中，能记住多少都随缘，只不过每次都差不多能记完看过的内容，属于记忆力比较强的那伙人。程小宇曾经问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一心多用还能把事情都做好地，背书还背的那么快？樊林淡定回答说“因为脑子好”。刚开始程小宇得到这样的答案表示非常气愤，直到后来处的时间长了，亲眼见樊林的学习过程，一转之前的态度表示惊呆了。

樊林很快注意到来人的目光，抬手扶了下眼镜，清晨的阳光灿烂，他嘴角抿起一抹笑意:“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