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个小时会那么好过吗?
辛野心里盘桓着疑问面对眼前笑容不改的祝逢鸢,到底没有问出来。
他们继续往前走。
辛野走在最后,只能看到另外两个人的头顶。
他的手按在刀鞘上,问:“所以,我们不救巴春兰了?”
“如今我们自身难保,怎么救人?”须晴虹说。
“哦……”
辛野放慢了脚步,又好奇地问:“祝逢鸢,刚才溶洞里跑出来的蛇,为什么都怕你?”
祝逢鸢没说话。
辛野拇指摩挲着刀鞘空空荡荡的口子,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虽说我挺遗憾没死成……”他慢吞吞地说,“但死在这种没名没姓的东西手里,我是不肯的。”
须晴虹和祝逢鸢僵硬地站住,一转身,两颗头齐齐掉了,没有一滴血。
辛野差点没笑出来。
“这比从前看的戏真实多了。”
他说着,手里凝聚出另一柄黑色的长剑。
这剑与学院发的桃木剑天差地别,剑柄古朴,剑身不知用何种材料锻得细长锋利,银光闪烁,邪气四溢。
他盯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失去正义之心的须晴虹,一个使不出力量的祝逢鸢。
他本来只是起疑,要不是这两人的回答与他印象里的二人相去甚远,他也难以察觉自己正身处幻境。
从何时开始?
是不是他根本就没有从“茧”里出来?
两道幻象朝他扑来,与他在狭窄的山道上搏斗。
比剑术,辛野自信这两人不会强过自己。
可没过多久,他捂着心脏,呼吸困难。
就算他身在幻觉中,可以借力召出藏在神魂里的武器,可身体还是那副破烂身体,被两道幻象压制得死死的。
不过这道不能让他胆怯,相反他兴奋得浑身颤抖。
痛苦让他有“重生”的实感。
他不顾身体的痛苦,将两人击退于坡下,看着他们在漆黑的草堆里渐渐失去动静。
那柄剑却像汲取了幻象身上的邪气,银光流转。
战斗告一段落,辛野瘫坐在山腰花丛间,整个身体痛得痉挛,尤其是脖子,刚才几次猛烈转头,现在伤口火辣辣地疼,似乎随时会像幻象一样断裂。
休息几分钟后,他觉得身体稍微好了一点,以剑做拐杖,起身回看。
来时路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然而,一条诡异的青色小蛇从那边游过来,颇有灵性地摇头晃脑,指着黑暗处。
辛野问:“让我回去?”
蛇猛猛点头,免得辛野搞错它的意思。
虽然是蛇,但它不像鬼佛的手笔,辛野决定跟它走一段,看它有何意图。
辛野带着伤走不快,蛇走一米便回头等他,一人一蛇都走得很慢。
直到走入那片漆黑中。
他触碰到一片冰凉滑腻、还会蠕动的“墙”。
原来离开的关键就在回头路上。
辛野缓缓举刀,朝“墙”狠狠扎去,“墙面”坚韧,他用尽所有力气,将剑柄缓缓下压。
天光从破口显现,他双眼瞬间流下两行泪。
在天光勾勒出的模糊轮廓中,他看到祝逢鸢背后似乎有无数扭曲的银灰色蛇影,如同张开的渔网,同时腾起,朝佛像扑去,将它紧紧捆住。
祝逢鸢长发散乱,眸中一点赤红,如烈火,却冰冷可怖,对神像抬起的手仿佛宣布它的死刑。
辛野阖眼擦泪,听见祝逢鸢恹恹低语。
“孤魂野鬼,当真以为我好欺负?”
是了,这才是祝逢鸢的真面目。
辛野在山洞里就猜到祝逢鸢和桓良、须晴虹描述的“正人君子”形象有所不同,可他一直忍着没发力,想来是不肯让别人看见他用的招式。
如今看他出手,辛野便知道他为何要躲着人。
这招式,分明和世家传承是一个档次!
所谓世家传承,是指某个世家在玄学界安身立命的根本,是经过多年改良、研究后形成的一套传承体系,往往只传授给家族血亲或者投靠来的亲信。
可他记得,百年前的几大世家里没有祝家。
辛野来的时机不巧。
鬼佛骤然发力,挣脱祝逢鸢的束缚,祝逢鸢再次起式,没有注意身后。
一旁不知何时昏迷的须晴虹躺在地上,眼珠颤动,悄无声息睁眼,缓缓坐起,抓住掉在身旁的桃木剑。
“小心。”
辛野提剑朝须晴虹攻去,却忘了身体已经疲劳过度,迈开的腿抖了一下,重心不稳,被须晴虹刺中胸.口。
桃木剑不够锋利,没能刺穿他的骨头。
血顺着木剑的边缘流到须晴虹手上,须晴虹呆呆地松手,终于清醒过来:“我……我杀了桓良?不对,我明明是在和断头佛搏斗!怎么会这样?”
辛野捏紧拳头,故作轻松对她笑,“没办法,你的对手太强了。”
这回被桃木剑刺中不知道会不会死。
须晴虹吓坏了,不停地说“对不起”,慌忙翻找身上携带的保命丹药,强行塞进他嘴里。
辛野撇了一眼,确认这丹药对他没用——这是固魂丹,要固也是固桓良的魂。
可他不是桓良。
他心想,死了能不能马上去轮回?他实在不想被关在苦泉下了。
那地方太冷,太孤寂,无愧地狱之名。
“须晴虹,帮我拖延时间。”迷迷糊糊间,他听到祝逢鸢说,“我来想办法救他。”
凉凉的发丝落在辛野的指缝里。
祝逢鸢蹲在他身边,很快,血腥味浓烈起来,流入他口中。
除了黏稠的液体,似乎还有别的东西被吞了下去。
为何要救我?
辛野很想问这个问题,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天师学院的人,却要救一个恶鬼,简直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辛野发了一场高烧。
神魂与□□不合,本来就容易生病,何况这具□□被他如此折腾。
等他从昏迷中醒来后,眼前不再是黑黢黢的溶洞石壁,而是正常但陌生的床铺、天花板等等,一片整洁。
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成柔软舒适的睡衣,脖子、心口还绑着绷带,让他难以动弹。
但他不怕疼,缠满绷带也要站起来走动走动,看看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在宿舍里转了一圈。
这是个单人房,不很大,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带浴室。浴室靠近房门,洗漱台上有一面镜子,房门后还有一面穿衣镜。
他就着镜子打量桓良的相貌,总觉得比自己要差点,但也有相似的地方,比如这双水润含笑的桃花眼,比如光滑挺直的鼻梁。这么说来,其实也挺像了。
他左看右看,终于发现是桓良的体态和气质让两人变得不像。
桓良太瘦弱了。
看完脸,他又到窗边看外面的景色。
这是在天师学院里,路边全是穿黄黑雷纹校服的人,男女各占半数。教师则多半穿白色的道士练功服,个别穿现代运动裤装。
路边种着两排灌木,一排树。灌木是月月桂和栀子花,树则多种多样,似乎是准备把能开花的树都栽到校园里。
此时木荷花盛开,满树白花黄蕊。
这幅场景,他应该是见过的。
正看着,头又开始痛了。在成为恶鬼之前,他到底是谁,怎么死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敲门。
辛野开门一看,祝逢鸢端着一碗清汤,身后站着一位男教师,背着手,神态严肃。
“咳。”
教师在门外并不进来,轻咳一声,对辛野说:“我本来是准备探望一下你的情况,既然你醒了,那我得告诉你,根据另外两位同学的说法,你在之前的行动中没有保护好身边的同学,因此你的月度行动评分为不及格。”
“不过考虑到你这次比之前有很大进步,”他话锋一转,“因此,只要你参加难度为E级的补考,并且顺利完成任务,学校就不会给你记过。”
辛野点头。
教师递给他一张委托单,也就是“补考”任务。
等教师走后,他让祝逢鸢进门,问:“记过会怎样?”
“记小过会影响你在家族中的地位,记大过可能会被家族除名。”
祝逢鸢把汤递给他,“趁热喝。”
“听起来也不是很重要。”
辛野接过碗,用附带的塑料长勺搅动一圈后,尝了一口,发现不烫,于是大口喝掉。
“一次是不重要,”祝逢鸢说,“可惜,桓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辛野差点把汤喷出来。
“桓良做了什么?”
“不过是在校园内雇人偷拍我洗澡、偷窃我的私人物品罢了,并没有这次把许阳拖累至死这么严重。”
辛野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庆幸。
还好祝逢鸢已经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桓良,不然他的名声就……等等。
他放下碗,目光游离。
虽然祝逢鸢知道他不是,但其他人还不知道,也不能知道他不是桓良!
一想到他得替桓良背负“变态”“断袖”的名声,遭受精神折磨,他就难受。
他转身打开窗户:“我能不能从这里跳下去?”
祝逢鸢按住他:“别这样,你死不了还会吓坏其他同学。”
辛野只能强迫自己冷静。
既然死不了,就得想办法洗脱坏名声。
他深吸一口气,说:“你从我房间出去,让我冷静冷静。还有,之后不要随便靠近我。”
“没问题。”
祝逢鸢走了,而且没再来过。
晚餐是须晴虹送的。
须晴虹此人虽然嘴巴厉害,但果断、正义,辛野并不讨厌她。
之前捅了辛野一剑,须晴虹现在还在内疚,送来的晚餐都是拿托盘装的满满一盘,清淡菜每样来了一点,还有玉米粥和清汤。
辛野开始怀疑祝逢鸢中午端来的清汤是那家伙吃剩下的。
吃过晚餐,他要面对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
要不要洗澡。
不洗他总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
洗澡又不方便。他试了一下,半边胳膊抬不起来。
最后他打定主意,要是身上摸起来不油腻就不折腾了。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腰,并没有汗,但好像有一个印记,微微凸起。
辛野摸了几下,皱眉,站在穿衣镜前回头看,桓良身上竟然有一个黑红色的符咒。由于颜色太深,边缘模糊,看不出具体写了什么。
但辛野认得这符咒的款式。
这是召鬼符。
这符一般用多种特殊材料鞣制成,掺在墨水里写在特制的符纸上,往往是随着法术成功变自然烧毁。
而刻在人身上,便会让召来的鬼魂无法脱离这幅肉.身。
可在溶洞里,桓良是真心想杀了他,夺回身躯。
那这符到底是……
“那不是我纹的。”
桓良的魂魄从辛野身上飘出来,面色不虞。
“我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对我。”
他说完,外面的守山法阵已经有亮起的趋势,于是他眨眼间便消失了。
辛野还想问他,为何他不仅没去地府,还敢出现在天师学院。
看来他身上也有秘密。
辛野无言,准备看看“补考题目”冷静冷静。
这次的委托来自一位嫁给富商的隐退女星,她隐退,则是为了结婚、保胎。
怀上孩子时,女星频繁梦见祥兆,她找了算命先生,得知此胎天生富贵,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对这个孩子格外珍惜。
然而最近,她却频繁梦见月亮溶化、落下,一次噩梦后甚至差点流产,她急得不得了,故寻求玄学界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