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灿烂,玉镜高悬。
看似宁静的夜晚,却总是透着一股诡秘气氛。
温若兰回房后没有歇下,转而又去了桑舶的房间,我则独自在房中无所事事,倚在窗边,望着无边夜空愣愣出神。
最近几日,睡梦中总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像是经历过的又像是一场梦。
梦中,一个妇人怀抱这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坐在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嘴里轻声哼唱着曲子,温柔的哄孩子入睡。
孩子熟睡后,妇人总会坐在狭窄的窗边,借着月光眺望远方,口中的曲调渐渐悲伤,词义无不透漏着一颗思乡的心。
悠悠曲声扬,遥遥望故乡,旧事涌心头,相思泪染妆。
正当我沉浸其中时,突然领口一紧,被桑舶揪了起来,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耳边吼道:“谁教你的!这是谁教你的!说!你是谁!?你又是谁?!”
“什,什么?!”他少有的失态,令我有些害怕。
温若兰连忙上前拉开桑舶将我护在身后,高声喊道:“兄长!”
被温若兰这么一喊,桑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几番犹豫之下,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抱歉。”桑舶说道。
温若兰宽慰道:“大抵是兄长太过劳累,先早些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是啊,是有些累,那……你们也早点休息。”
当晚,我在床上辗转难眠,一直回想着方才的事情,最终还是忍不住起身,走到温若兰的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没睡。”
她没有理我。
“有事想问你。”
在听到一个很轻微的叹息后,温若兰才掀开被子,坐起身,下床来到一张圆桌前,点亮油灯,拍了拍桌边,示意我过去。
我乖乖过来坐在旁边,准备听她讲事情的缘由。
“我知你想知道什么,这件事还要从很久以前说起,兄长有一个妹妹,名唤晓风,你……和她很像……我是说模样……”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虽然以前也是,可这次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说不上来,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接下来她说的这是一段温、桑两家都不愿提及,却又放不下的沉痛过往。
十一年前,因桑舶的一时大意引来了歹人,致使母亲和妹妹被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其父桑卓华将此事迁怒于桑舶,终日对他非打即骂,无奈姑母桑西华只得先把桑舶接来药王谷暂住。
八年间,桑卓华一边打理山庄之事,一边倾尽所有去寻找那母女踪迹,然一无所获。
后来桑卓华,收到了一封匿名书信,信上写道:若要寻回妻女,下月初三,江州德隆亭一叙。
当时时局动荡,接到信后,桑卓华陷入两难,江州路途遥远,此去恐多日不得归,既顾及山庄,又挂念妻女,只得去信药王谷,把当时已经二十一岁的桑舶召回,命他接管山庄并由桑西华协助打理庄内事物,自己则带了一个贴己的侍从一同去了江州。
可到了那里,一连三日都未曾等到有人赴约,最后又只得先行返回山庄另做打算,谁曾想回去后,清泉山庄早已满目疮痍,尸横遍野。
踏着被鲜血染红的青砖,桑卓华发疯般在山庄里找寻可能活着的人,最后在桑舶的书房中,找到了早已重伤身死的桑西华和一旁奄奄一息的桑舶。桑卓华顿时怒火攻心,一口鲜血呕出,竟也倒了下去。
与桑卓华一同回来的那个侍从倒是颇为忠心,桑卓华死后,他带着桑卓华、桑西华的尸身和只有半条命的桑舶去了苍梧药王谷,谷主温景也就是温若兰的父亲,一面承受着丧妻之痛,一面也在极尽全力救治桑舶,后来桑舶算是保住了性命,可温景却因虚耗过度引发旧疾,最终不治身亡。
母亲妹妹因他失踪,姑姑姑父又为他而死,这些事成了他的一道魔障,年轻的桑舶被仇恨蒙蔽了内心,他每日刻苦练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血仇。近年,他终于学有所成,带着他父亲的贴身侍从回到故地,召集散落在外的山庄中人,决心重建清泉山庄。
桑舶为了弥补自己儿时的过错,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母亲和妹妹的下落,直到他在江州的一个溶洞里,看到了石壁上刻着的字和地上的一具白骨……
石壁上有三处字迹,一处是杂乱无章的图案,一处是谩骂的话语,另一处则是方才唱的那首歌谣。
几经确认,那白骨正是桑舶母亲的遗骸,可四下搜寻并没有桑晓风的尸体,桑舶大胆断定,妹妹一定还活着,于是他拓下石壁上的字迹与母亲遗骸一同带回山庄,又请来了许多断字高手,试图在仅有的线索中探知桑晓风的下落。
桑舶第一次见到我时,便觉得我与幼年时的桑晓风十分相似,期间多次向温若兰打听过我的情况,温若兰只道是长得相像,并未认真回应此事,但这件事却在桑舶心里扭成了疙瘩,整日明里暗里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似乎想在我身上找寻出关于桑晓风的影子。
直到今日,推开房门的一瞬,看到我依靠在窗边,轻声哼着那熟悉的歌谣,那情景又像极了他母亲生前的样子,他以为是失踪的晓风回来了,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才有了之前的失态表现。
“原来是这样……”心里闷闷的、酸酸的。
温若兰说道:“起初我也认为你就是晓风,但相处久了,才发现你只是和她相像。”
“你后悔吗?”我问。
“后悔什么?”温若兰反问。
“收留我,毕竟我不是……”
温若兰笑道:“莫要瞎想!你是你,晓风是晓风,不是因为你和谁像我才愿意收留,要真是这样,世间长相相似之人这么多,我收留的过来吗?”
我欲言又止。
“好啦,早点休息吧。”
温若兰像抚慰孩子一般摸了摸我的脑袋,熄了油灯,回到自己的床上。待歇下后,我又坐了一会儿,也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原本只是不解桑舶的行为,现在知道缘由后,更加难以入睡,瞪着眼望着房顶。不知坚持了多久,揉了揉涩涩的眼睛,终究抵不过身体的疲惫渐渐睡去。
忽然,一阵声音响过。
是瓦片的碰撞声,很轻,但在沉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月光的映衬下,细细的银灰随着声音缓缓落下。
我猛然睁开双眼,警觉地盯着房顶的一举一动。
再看温若兰似乎睡的很沉,竟然文丝未动。想要出声提醒,又怕惊动外面的人,正准备挪着身子要起来时,她突然回头,给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才安下心来。
“吱呀”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紧接着又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走廊传来。一时间,房顶、窗外、门外被统统包围。
“嗖”的一声,温若兰将一条细长银色链子打出,“砰”的一声链子头部的尖锐利器击穿屋顶,然后猛然用力收回,竟将一个黑影从上面扯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温若兰的动作无意是点燃战火的信号,眼见行踪暴漏,屋外周围的黑衣人一拥而入,狭小的屋内顿起刀光剑影。温若兰虽不用兵刃,却攻势凛冽,招式回旋,所到之处一招毙命。
然而,我这边即便兵刃在手也并不如她自如,毕竟平日只是练习,从未真正用于实战。现如今虽然面对杀手,不知如何出招,有几次差点杀掉对手,又被我本能的撤回杀招,只能用剑勉强抵御杀手们的攻击。
再观屋外,桑舶这边也是杀机重重。
三尺寒刃现,凛冽震八方,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桑舶,驱使着三尺长剑,一路从屋内杀到客栈后院。
打斗声很快传遍了整家客栈,客栈里的客人见势,纷纷向外逃窜,谁知客栈外也有杀手埋伏,逃出去的人也未能幸免。
见此情况,此时若不速战速决,恐怕会有更多人失去性命,我决心不再犹豫,全力御敌。刚一回身,正巧一个杀手迎面而来,本能地用力横向一击,杀手颈间的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顿时令我止了杀招楞在了原地。
“阿煦小心!”
一声惊喝,把我拉回现实,迅速弯下腰捡起一把长刀,回身一劈,只见那杀手从肩膀连手臂一同被砍了下来,随后将温若兰送的红袖收回腰间。
手提长刀的我,不受控制般大开杀戒,硬是从屋内踏出了一条血路,而那些杀手无一例外,皆被我刀刀断颈。
长刀从手中滑落,空气中布满了血腥,看着尸俯遍地,鲜血横流的景象,令我隐隐作呕。
“阿煦,你还好吗?”温若兰上前关心道。
见没反应,温若兰又唤了一声:“阿煦?”
谁知这一唤,我竟不由自主直直往后仰了下去。
“阿煦!”
温若兰试图去拉,可根本来不及,我就已经从楼梯上重重跌了下来。
等到再睁眼时,空气中的血腥味没了,地面上干干净净,自己穿着中衣躺在床上,除了全身痛的像散架一般,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醒了?”
是温若兰的声音,她坐在床边,旁边还站着桑舶。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温若兰关切道。
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对她问道:“我杀人了,很多很多,是吗?”
“怎么?你还要可怜他们不成!”桑舶有些气恼,抢先说道。
我没有理会桑舶,满怀仇恨的人,眼中只有杀戮,静静地看着温若兰,想听她的意思。
温若兰伸出手温柔地擦去我额间的细汗,轻轻安抚着说道:“那些人是‘鬼城’的杀手,杀人无数,并非良善之辈,兄长的家人、我的母亲、朔方罗家还有许许多多武林人士皆是被他们所害,他们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我知道……只是,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
“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