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覆盖下的苍梧山格外静谧。
入冬后的几个月里,温若兰没有再离开过药王谷,甚至在第一场雪来临时,直接搬进了药庐。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睡觉,我们几乎整日形影不离,我在写字、识药,她便在一旁静静的看书,我在练功,她则在侧指点着一招一式。
忙碌起来的我也自不再想那下山之事。
令人惊讶的是,我学习的能力超乎想象,无论是诗书字画、诊病制药,亦或是武功的一招一式,基本上只要温若兰教过一遍,就能牢牢记住。
可有一点十分奇怪,那就是不能修习功,只要修习内功,动用内力,就会全身发冷、僵硬,继而动弹不得。
温若兰起初也十分诧异,但经过两次以后,她也没再继续深究下去,只道了句“或许是不适合,不练也罢。”之后便再没有教过内功心法。
自从温若兰住进药庐,玉竹便很少再来,每次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是离儿和一个叫温行的男子去做。
那个叫温行的男子身板瘦小,黑黑的,不爱说话,可以说来十次不定说上一句完整的话,不管温若兰交代何事,他总是声音洪亮,语气坚定地回答:“是,属下这就去办。”
离儿倒是常来,话也多,好与我斗嘴,每每总是能把不温不火的温若兰惹的无奈又想笑。
在药王谷的日子久了,原本就没有多大仇的离儿与我,在吵吵闹闹中不仅没有隔阂,倒是更加亲近许多。
不过有一点令我十分疑惑,好似这药王谷中,除了温若兰、玉竹、离儿和温行以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人似得,偶尔见到个不认识的,也是行色匆匆。可在我的印象里,刚到药王谷时明明有很多人,怎么不到半年功夫人都不见了?
一晃,冬去,春来。
算算日子,来到这里也有六个月,这半年里大多数都是在谷中度过,只有少数时候会被温若兰带去临近的乡镇上转转,采买些日常用品和吃食。
这日,是当月的初三,按着惯例又到了每月采买的日子,以往总是我和温若兰还有离儿一起,而今日离儿难得没了踪影,只能我与温若兰两人赶着驴车到山下的镇子采买,当然赶驴车的也从离儿变成了我。
“哇!好热闹啊!之前就听离儿说今日上巳踏春出游的人很多,城里也会格外热闹,没想到这么多人!哎?!你看!”
“‘哎?’我竟不知你平时都是这么唤我的?”她似笑非笑。
“额……”好像平日里真的没有唤过她的名字或是别的什么称呼:“我……我不知道该唤你什么。”
“哦?是吗?那不如……”
她越靠越近,我有些不知所措,往边上挪了一些:“家,家主。”
“不够亲切。”她虽不满意,却也没有再靠近,而是坐直了身子。
“若,若兰?”
“嗯?”她挑着眉,似乎仍不满意这个称呼。
不敢与她对视我,眼神下意识地瞥向别处,恰巧看到不远处一位妇人正拿了柳枝蘸着木盆里的水在孩子们身上轻轻拂过,孩子们不仅不躲,反而开心的转着圈配合,见状,我马上岔开话题:“你看!那是做什么?”
她并没有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而是幽幽地盯着我,我略有些不自然地放下指向不远处的手,轻咳一声缓解尴尬。
良久,在我以为她不打算回答时,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上巳习俗。”
“嗯?”
“柳枝沾露点头身,为去灾祝福之意。”
原来这就是书中所讲的柳枝沾露,不禁叹道:“真好!”
城西一家粮铺是我们经常采买的地方,也算是老主顾了,刚一到门口,掌柜的便迎了上来,招呼伙计一边帮我们安顿好驴车,一边把我们请进铺子。
前脚刚进门,余光就扫到了门外一个拉着板车的小男孩儿,驻足细看,那孩子个头不足四尺,骨瘦如柴,而他身后车上也并非空无一物,上面盖着张草席,不难发现草席下应该还躺着个人,小小的身体却拖着笨重的板车,每一步都走的异常艰辛。
正当我还在怜悯他时,不远处迎面来了几个男子阻了那男孩儿的去路。
那几个男子显然不是善类,我想去帮那孩子,却被温若兰发现一把拉住,我不明所以看向她,她却视而不见,我与她几番手下缠斗,都未能摆脱,无奈只能被她拉进了铺子。
“哐镗!”
铺子外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街上的人便朝着一个方向围了过去。
不用多想,单看这方向,十有**是那个孩子。
再也按耐不住自己想要多管闲事的心,不顾温若兰的阻拦,快步冲了出去。
板车被翻在地,顺着板车看去,一个身着素白色麻衣面色泛青的女子赫然躺在车边的地上。
“奶奶的!真晦气!臭小子,大白天你拉着个死人瞎晃悠什么!”是刚刚那几个男子,其中一个正满脸凶相,揪起那孩子的衣领怒喝。
另一个男子靠近地上的女子,蹲下来看了看,道:“啧啧,模样倒是不错,可惜了。”
在一旁看戏似的男子调笑道:“哟,老三,你倒是怜香惜玉啊!”
“不许侮辱我姐姐!”
那孩子虽然被比他高壮的男子钳制着,面上却毫无畏惧之色。
待那男子稍有晃神,那孩子一口便咬在男子的手腕。
男子吃痛,当即撒开那孩子的衣领。
“臭小子!找死!”
毕竟有三个人,那孩子刚挣脱钳制便又被另一个逮了个正着。
被咬男子捂着手腕恶狠狠地上前抡起手掌想要去揍他。
见状,正当我要出手之时,只听耳边“嗖”的一声。
“啊!”
那个要打人的男子手掌上赫然被什么东西击穿,鲜血当即一涌而出,痛苦的跪倒在也。
“大哥!”
“大哥你怎么?!”
见此情形的另外两人顿时慌了神。
“谁?”
“谁暗算……”话音未落,另一个男子只见脖子一歪,捂着脖子随即倒地不起。
这下,不仅他们,连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是惊,而后纷纷散去,不敢停留片刻,生怕误伤自己。
剩下的一人,惊魂未定,来不及顾着受伤的两人,仓惶逃离。
其实在暗器第二次出手时,我就已经知道是她。
回身看向铺子,温若兰正站在那若无其事地理着袖口。
她……原来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啊!
“来,起来。”
我将那孩子捞了起来,顺眼看了一下板车的情况。
车轴已经断裂,用是用不了了。
那孩子没有多余的话,安安静静地在一旁搂起地上的姑娘,用他那不怎么干净的小手去清理着那姑娘的脸庞。
看到这一幕,顿时心生怜悯,求助似的再次看向温若兰。
只见她撇了我一眼,转身进了铺子。
我知道,她同意了。
于是在回去的途中便有了温若兰独自驾车拉着东西在前,我与这姐弟二人驱着另一辆驴车跟在后面的景象。
这孩子年纪不大,却什么都会,一上来便自告奋勇地要赶车,我也乐的清闲,没和他争。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长生……谢谢姐姐出手相助。”说着他就要转身。
奈何他驾着驴车,赶忙阻了他的动作,说道:“不必客气,要谢就谢前面那位姐姐,是她出手打倒那些人的。”
那孩子怯生生地望了望前面的温若兰,又回头看了看我。
这孩子倒是有意思,面对着方才三个五大三粗的男子都未曾露怯,却独独害怕看上去温婉素雅的温若兰。
不过也是,我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不也挺怕的吗?
“对了,你姐姐怎会得了如此重病?”
“姐姐死了……”
“什么?!”
长生的话让我惊讶不已,明明刚刚在抬人的时候,我有意地去摸了一下这姑娘的脉搏,虽然说脉象细若游丝,可也不是全然没有啊。
于是我又再三确定,确实有非常细微波动。
“冒犯了。”
说着我便检查起这姑娘的眼、耳、口、鼻。
“你这是? !”长生被我的行为一惊,险些没拉住驴子。
“你当心些!”说着,手里的动作却没停,道:“虽然不知道你姐姐得了什么病,但我确定,她还活着。”
“什么! ?”他又是一惊,差点没把我甩下去。
“仔细驾车!”这孩子!再来一次,我非得被甩出去不可。
车身稳住后,我又再次观察了长生姐姐。
她面色泛青,瞳仁未有扩大,舌色青紫,舌体并不僵硬,没有鼻息,却有脉搏,四肢尚且柔软。
好奇怪,这像是中毒的迹象,而这特征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可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面色……舌色……手掌……下意识地抬起她的手掌。
果然,掌心处有一片铜钱般大小的青紫痕迹。
“长生!你跟紧了!”说着,我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追上温若兰,一歪身子跳上了她的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