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 第23章 相册异

黎葵镜储存在赫布突触的往事进行到绳索突现这一关卡便中断了。

尉迟朗判断这并非是赫布突触给出的信息不全，而是信息中承载着黎葵镜的高频能量，施耀的身体能量不够，顶不住。

诚如黎葵镜所言，陶也星系的存在频率过高，不能与废土地界的维度相容，信号进入施耀的大脑需要被解码，由于负荷过重，其神经元上的电流不再产生相应的频率，结果也随之消失，这便导致解码中断——改变频率就无法接收到原来的信号。

事实也与尉迟朗判断的无异，施耀四肢通电，从一开始的酥麻到后面的痹，四肢肌肉频繁抽搐，快要宕机了。再不停下，他的大脑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届时施耀会瘫痪好一阵子。

尉迟朗不能让施耀倒在这里，他自己尚没解决掉躯壳的事，一人一纸打包待机，可有得笑。于是他撤回对施耀能量场的掌控，施耀身上的电流便消散了。

他的反应比尉迟朗想象中的还要激烈：立刻牙关猛打颤，如应激的河豚般汗毛炸起。

“你在吗？”

施耀不安地轻声地喂了好几声。没有任何回应，便又吓出压抑的声音，喃喃起来。

情况紧急，尉迟朗这会儿不想哄少年，何况后半部分信息还没解码，这才是最重要的。黎葵镜因红线钩子无法离开废土，之后必定会与李海峰再续缘分。而这部分才是解决当下问题的关键。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她性情大变？

须知在怒神殿，电磁人受黎葵镜的指使行事。若赫布突触透露的消息不假，确为她从前的经历，她是怎么从坚定的光有存在叛变站队污染粒子为其做事的？

这时施耀大喊大叫起来，尉迟朗再次将电流具象化，捆紧他四肢，高举他双臂。

施耀果然又乖乖地安静下来了。

很显然，这小子已经将这一现象当作合理行为，并在心理上烙下“安全感”三个字。一旦电流出现，他就拥有可以倚靠的对象。这一刻，尉迟朗一念闪来：不能再这样下去，这种信条放在他身上倒好说，万一不防被谁看见学去算计施耀呢？他还没觉醒，不知要瞎多久。

思量至此，尉迟朗将具象电流收了回来。

就这样，小纸人留施耀在原地面对急骤转下的情况，自己则蹦跶着没残废的那条小纸腿往前去了。

裴劲竹只身进入数据海，尉迟朗猜测他就在其中一块数据上。他自己没有躯壳入驻，无法获取更多信息，裴劲竹却可以。一个觉醒者，还是曾经的部长，身体早已脱胎换骨，没理由承受不了高频能量。

小纸人在四周游荡，趴这个看看，趴那个找找。其间施耀站在虚拟岩石上，惶惑不安着，大声疾呼着。幸而两条中控传输管道彼此不衔接，体验者们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覆盖在上面的数据玻璃效果等同于厚实帷幕，无法注意到他弄出的动静，否则肯定引来麻烦。

尉迟朗自信施耀能够处理好压抑崩溃的情绪。从他目盲后奋起反抗，他就看出他拥有无限的潜力。对尉迟朗来说，人总是要挨打、要试错、要痛苦才能脱胎换骨。无一避免。

小纸人飘来飘去，五分钟后，一块立体正方形样的数据块飘来它跟前。

尉迟朗注意到这是刚进来时自己注目的那一块，里面只有生活物资和相册，他便再次忽视继续往前探去。

“啊——！！”

突然间，施耀大吼一声。

尉迟朗回头，施耀从虚拟岩石上掉了下去。先前说过，这块虚拟岩石会模拟足履实地的触感，施耀因心神恍惚踩空虚拟岩石，此刻便如断线的风筝往下坠去。

他恰好撞进被尉迟朗忽视的那块数据里。

掉进数据块不是小事，搞不好人脑会烧宕机回不到现实。何况施耀还瞎着，里头也不知有什么危险，小纸人转身尾随进去捞人。

施耀摔在地上，撞翻堆积的纸箱。

哗啦啦一堆东西跟着倾倒出来，几瓶饱腹饮料滚到小纸人跟前，差点将它压扁。

施耀的下颌骨正正卡在几包伸缩毛巾上，其中一包已经开封，上面长满霉斑，一些黄色污迹更是盖在霉斑块上。施耀由此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大概跟溲味差不多，但比溲味要恶心得多。

他胃酸泛起，差点没吐。呻吟一声，连续叫了好几声小紫，自然没有回应。便双手撑地要站起，手掌却不知压到了什么东西，顿时滋的一声！一泼液体正正喷到他脸庞。

施耀被迫尝到了味道，他嗐了一声，双手再一抹，再一闻，懵道：“……番茄酱？”

他往身上胡乱擦几下。爬起来后手往后摸，不住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这是哪里，什么情况。

小纸人仔细看了一遍，见他没有摔伤便放心了。它蹦跶着纸腿过去查看，的确是番茄酱。做的软体挤压管设计，封口的螺旋式瓶盖不翼而飞，施耀刚才就是因为挤压它才被滋了。

数据海讲究呈现真实体验，既力求在感官上做到与现实无异，逻辑自洽，甚至能以假乱真，施耀能尝到味道再正常不过。

尉迟朗习惯先环顾一圈。见这十三个纸箱里装满各种生活物资，诸如抽纸、毛巾、牙刷之类的，它们杂乱无序，包装大部分被打开过，有几瓶洗发露甚至见了底。

若说是为逼真效果，尉迟朗认为在逻辑上不太讲得通。这些纸箱并非随意散放，而是从大到小排序好再一一垒起。只有在储存时，人类才会将东西堆在一起。而若是物资已被使用，会放在顺手的地方，要么就随手丢。这是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惯。有些严格要求的会分门别类，譬如药品和包装食物都是吃的，会分开放置。然而，眼前这些开封过的、没开过的、吃喝用的都混在纸箱里，简直是大杂烩。

当然，如果体验者本身是个邋遢鬼，那尉迟朗无话可说，无法理解，无法认同。

假设开封过的番茄酱原先在纸箱里，因没有瓶盖可拧紧，当施耀撞翻后，箱里酱的痕迹才对。但尉迟朗挨个儿看遍，十三个纸箱，边边角角都不见其痕迹。再有，番茄酱的瓶盖离身，酱应该顺方向流出才对，但地上没有痕迹。

此处空间狭隘，仅容一人站立，跟三二五棺材差不多，没看见体验者。

尉迟朗清楚并坚信，无论哪件事发生，都绝不是无缘无故的。于是将目光投向相册。

这边施耀晃着身体，扶着墙壁，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穿梭在倒地的物品间。他看不见，便靠着触觉、听觉来分辨情况。

看样子他还知道不能大吼大叫，很好。小纸人便放心地跳到相册跟前。这相册躺在地上，若不是进来前用紫瞳单眼查看过一遍，知道它一直躺在地上，尉迟朗会下意识将它和倒地的联系在一起。

嗞啦。紫瞳单眼替小纸人翻开相册。

如先前所查探过的，相册里装满各种照片。翻开第一页，照片里的女孩扎着两条麻花辫，对准摄像头方向露出笑容。她身边站着一个腼腆的男孩。两人同等身高，均手捧一束向日葵。女孩的胳膊挂在男孩肩上。背后则是标准影楼设定的红布背景板，边上还挂着几朵大红花。

等等……照片？

尉迟朗意识到什么，还没动作，突然间照片里飞出一根伸缩管，小纸人火速躲开。

只见伸缩管拉长延展至倒在施耀脚边的纸箱，在纸箱中勾出包压缩饼干，一阵咯吱响，“照片”用安装在伸缩管顶端的猫爪将其勾了过来。

施耀听见声响，屏息不动。他刚往前试着走了几步，突然间咔嚓一声，脚踝扭了。他不住龇牙咧嘴。却不是崴的，是路都走不稳了。

施耀勉强敛神，他手握拳头，预备出击直拳以应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尉迟朗耳力惊人，在这时听见他以极小的声音快速地念道：“拳头不置于腰间……出拳时由身躯的中心以日字拳的形式击出，拇指朝上，以直线攻击鼻前的目标……①”

他就跟临上考场背书的学生一样，非常认真地过起知识要点。这认真的模样让尉迟朗看见了过往的影子，他也曾秉持着某些金科玉律做自我保卫战。

施耀嘀咕的是打直拳的要领之一，尉迟朗曾在电视台的采访中提到过两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分出心神朝施耀注目片刻，突然间很好奇他是什么时候接触的截拳道。

紫瞳单眼眨眨眼，放出电流抚向施耀脚踝。施耀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没感觉了，没有反应。尉迟朗则端看着。

唰！这时，那包压缩饼干被照片吸了进去，伸缩管也一并消失，好一会儿没了声响。紫瞳单眼冲到相册上方，见照片里的人像没动，倒有一团阴影在上面来回蠕动着。

尉迟朗观察片刻，发现这团阴影并无冲出照片的意思，从某些角度看过去，它像在吃东西。

他的想法得到了证实，片刻后压缩饼干的外包装被团成皱巴丢了出来。伸缩管紧随其后。那猫爪子将外包装推到一边，再去勾其他箱子里的东西。它直接冲向右边。

而这里，是施耀撞翻之前纸箱堆积的位置。那猫爪子向上弯爪，做出个要扒住实体的动作。然而纸箱已经全部倒地，哪里扒得住？自然是扑了空。

动作熟练，“照片”没少这样去拖东西。尉迟朗心道，施耀闹出来的动静不小，“照片”居然没听见？

猫爪子停住，随后在半空中胡乱摸索起来。待它终于碰到一个纸箱，又是一阵摸索。一连抛掉三个纸箱，它终于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包开封过的抽纸。紧接着又是唰一声，抽纸被照片吸了进去。不过，却不是第一张照片，而是第二张！

相册自己翻了页。紫瞳单眼再次凑过去，见第二张照片的主人公仍是第一张照片上的两个小孩。只是站位发生了变化，手里捧着的不再是向日葵，而是描述宗教教义的书籍。书被女孩牢牢地按在胸中。与第一张照片一样，人相没动，一团阴影在上面来回蠕动着。

这时咚的一声，小纸人身后传来施耀凌乱的呼吸。施耀始终不清楚敌人此刻在做什么，唯有提高超乎十二分的警惕以应变。

他过于紧绷，听见声响时下意识抬臂格挡，脚却踢到了纸箱。顿时脚趾头生疼，吼间溢出低沉的幼兽般遭遇险情时的声音，两只拳头更是举到自己眼前预备进攻。

没出什么事。尉迟朗放心，再次回头观察。那团阴影还在照片上蠕动着。

尉迟朗想了想，小纸手按在阴影团上，蠕动到哪里，它就按在哪里，按实在了，小纸手呼呼几巴掌扇过去。那蠕动的东西却只当被风吹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原来小纸人的手穿过了阴影，这东西是个透明玩意。想了想，小纸人又呼出几巴掌，手再次穿过阴影。

片刻后，这东西把抽空大半包的抽纸、沾血的纸团扔了出来。之后照片复归于静，伸缩管也再没伸出来过。

这下尉迟朗确定了，这个相册——姑且算作有意识的个体——听不见任何动静。于是小纸人翻到第三页，跟头两张一样的人像，位置再次发生转变。女孩站在前面，男孩站在后面。这次两人手里捧着的是向日葵。

这相册诡异得很。继续往后翻，第四张照片还是相同人像。站位再次发生转变，手里捧着的是描述宗教教义的书籍。

物资……照片……

尉迟朗凝神思考。听不见外面的动静、觉察不到被翻页的声响、二十页照片相同人像却不同站位、伸缩管从里探出勾取物资、沾满血液的纸团……难不成照片是媒介，能搭桥空间以藏人？又或者是伪装成相册的离体锁空间？

监督部有一净化部门，部长周万均的异能就是空间离体锁。驳接磁场能量以塑造空间，将敌人牢牢锁在其中，再以粘粘粒子控制四肢将其定死在空间内施行魂魄离体。敌人无法从内外部突破，因为他造出的空间没有具体方位，除他本人外无人能自如行动。

据尉迟朗了解，觉醒空间离体锁异能的全废土不超过三个人，在这里碰见的概率极低。因此，尉迟朗第一时间否决了这一点。

不是后者就是前者。尉迟朗思考着要不要进相册里冒险一下，又思考有没有必要进去冒险，如果不是施耀意外掉进来，他根本不会窥见这些。数据海是虚拟的，按理说眼前这一幕再怎么诡异都是假的，没必要浪费时间。但！就在他思考前一刻，他的直觉异能自行触发，一段讯息清楚地流入他脑海中：

【相册与李海峰有关】

尉迟朗便不得不思考。可没等他思考出对策来，小纸人的后背突然被压住。来不及动作，它脸盖地，小纸手被碾在脚下。紧接着一阵窸窣响，它的小纸手变皱了。

小纸人艰难地把头抬起，才发现自己被施耀踩在脚下。而施耀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还要踮脚，因为他要继续瞎摸往前去。

尉迟朗：“……”

头一回被踩在脚下。这感觉怎么说，挺刺激的，这脆弱的纸身快被五马分尸了。

以及……

鞋底真的很脏！

尉迟朗皱着眉，再次将电流具象化，把施耀的脚抬起来，动静挺大的，弄得施耀双腿发麻，差点没站稳，立刻单脚立定不动了。

他舒出长长一口气。只是气舒一半憋着，先喜道：“小紫，太好原来啦你在我身边！”

他还有好些话想说，比如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在干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办等等。但没开口就被尉迟朗绑了起来，一同摔进相册里。

施耀晕乎乎地，噗通一声闷响！他再次摔在地上。这次是背靠地。

进去时不知撞到什么，尉迟朗没控制好小纸人，梅开二度，再次被压。

他尝试着把腿从施耀身下拔出来——没拔出来——果断放弃。尉迟朗再次放电，施耀被电得身体抽搐两下，像条被煎的鱼，终于在滚热的油烟中啪一下半空翻身，脸盖地。

小纸人这才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它抬起小纸手看看，不出所料，皱巴了，还裂了道口子。低头看看，一个鞋拔子印在纸身上。实在太显眼了！脏兮兮的，看得尉迟朗差点闷成漏瑚，一点就炸。他赶紧转念告诉自己：这个躯壳是假的，这个躯壳是假的，这个躯壳是假的！找到裴劲竹马上就得救了。

一抬头，数十个人正围着他们仔细打量。

①化用自李小龙《截拳道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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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相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