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式老派约会 第18章 第 18 章

严逸嘉的家就像一个玲珑小巧的旅游景点，小而精致，雅而不俗。

不显山不露水，但既显山又露水。

野趣又美观的假山盆栽，潺潺流水声里畅游的锦鲤，干净整洁的石板路，处处不露财，却又处处彰显着“不缺钱”。

黛瓦白墙，园林锦鲤，当时第一次来严逸嘉家里，舒媛甚至不敢大喘气，怕呼吸声让她露怯，好像没见过大场面一样。

不是没去过别人富丽堂皇的别墅，那些年很流行欧式风格，罗马柱大吊灯，极繁复的金钱堆砌感，舒媛感叹一声“富贵”，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在新中式还不风靡的时候，这样一栋小别墅在别墅群里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还没进屋，舒媛已经生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走出学校，自己和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距离感。

高二寒假，学校举行学习小组，同一个区住得不远的同学组成一个四人小组，一起轮流去小组成员家里学习。

他们先去的严逸嘉家，舒媛仿佛还能记得当初的那种局促感，是一种隐约明白人和人之间差距，却又不敢让人瞧不起自己的细微心理。

既自卑，又自傲。敏感又骄傲。

那时候她很羡慕邝家乐，羡慕他能没心没肺无拘无束地在严逸嘉家里，好像真把他家当成自己家一样。斜躺在沙发不想写作业，逗着他家的大狗，和他聊最新游戏关要怎么过。

严逸嘉好像看出了她的不安，把她带到书桌和她一起写作业。但也许只是家教使然。

他的书桌很大，舒媛埋头苦写。

只有在这时候，那些经济上的、认知上的差距才会统统不见，他们可以讨论数学第12道选择题和最后两道大题的最后一问，可以讨论物理的第九第十道选择题的解题思路，只有回到她最熟悉的领域，她才会舒展起来。

邝家乐看他们两个学霸都认真学□□是撑不了多久就过来他们身边，认命地拿出作业写。语文英语绝对不会是第一个写的，看他们都在做物理，他也抽出物理卷。看到求“电荷量”“电容”生无可恋地说“电死我算了，这下就不用求了”。

舒媛溢出一声轻笑，但又很快集中精神继续奋笔疾书。严逸嘉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也微微上扬。

再次走进严逸嘉从前的家，如果说舒媛心如止水，平淡无波，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过去和现在交叠，心境却发生了变化。

注意到舒媛好像在走神，严逸嘉以为她在紧张，捏了捏她的手安抚她，还靠近她耳边说，“婆婆同宝嘉你都见过，唔使惊（不用害怕）。”

她很快回过神来，歪头诧异的样子，仿佛在问他，我为什么要害怕？但开口却是另一件事，“我记得你哋屋企有养住只哈士奇，叫……迪迦？”舒媛回忆了一下，迪迦的名字应该很难记错。（我记得你们家里还养着一只哈士奇）

“你仲记得佢（你还记得它），”严逸嘉听到她提起迪迦，很开心她还有印象。不过想到迪迦，笑容却不那么多了，之前他爸妈去英国把它一起带过去，它现在年纪大了，行动缓慢，身体也没有以前好。

狗的寿命一般比人类短太多，每次听到陪伴主人的小狗老去，舒媛都会觉得很伤感。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加了点力度回握他的手。他感受到了。

前几天严逸嘉咨询她的意见，说宝嘉暑假结束就要回英国上幼儿园了，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和宝嘉见一面。

宝嘉在国内是外婆带的。外婆中大毕业，退休前是语文老师。刚好能教教宝嘉这个“小洋妞”。

无论是小孩子对哥哥的女朋友好奇，或者是外婆对外孙的女朋友好奇，舒媛都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她并不排斥和他的家人见面。

舒媛想给她们准备礼物，问严逸嘉她们的喜好，但严逸嘉却说她们什么都有，不用太费心想礼物。

尤其宝嘉，给她送礼物还不如陪她玩一天。

听他这么说，舒媛想和她们一起去湿地公园露营，准备好水果甜点，预约好寿司船，到时候直接送到公园吃。严逸嘉举双手赞成。

接上外婆和宝嘉，四个人出发去公园。外婆和善又有分寸，宝嘉可爱活泼，不时的两句童言童语逗得大家都笑。一路上气氛很融洽。

近几年露营野餐在国内越来越常见，到达目的地后已经看到几顶支起的帐篷了。他们找了个阴凉处支帐篷，严逸嘉经验丰富，连发电机和移动风调都带了。

支好帐篷后，外婆带着宝嘉下车过去坐着。舒媛在补涂防晒，严逸嘉给她举着镜子。宝嘉进来后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她一点点地抹开防晒。

感受到她的注视，舒媛转过身对她笑，问婆婆宝嘉平时有没有涂宝宝防晒。外婆从婴儿包里翻出她的防晒，笑着跟舒媛数落宝嘉，平时求都不肯涂防晒，现在看姐姐涂才想扮靓靓。

舒媛接过她的防晒，用湿纸巾给宝嘉擦手，熟练地挤一泵到小宝嘉的手背，抓着她的另一只小手在她自己的脸上点涂防晒，严逸嘉举着镜子说她“花面猫”，她咯咯笑起来。舒媛又带着她顺着一个方向将脸上的防晒抹开。

“好啦！”舒媛和小宝嘉击掌。

外婆在旁边说，“姐姐帮你涂防晒，你要讲咩啊？”（你要说什么呀？）

“谢谢姐姐！”童声清脆又机灵。

舒媛准备了飞盘和羽毛球，还有一副大富翁和uno，无论在帐篷内还是在帐篷外都有活动。

宝嘉年纪小好动，要和舒媛玩飞盘。但两人身高差有点大，舒媛想到一个办法，扔飞盘，谁扔得远谁赢。幸好她准备了多一个飞盘。

用力甩出飞盘，两个人跑着过去看谁的飞更远。

有时候是宝嘉赢，大多时候是舒媛赢，两个人跑得脸红扑扑的，头发也乱乱的，但都玩得很开心。外婆和严逸嘉在一旁坐着给她们拍照。

玩累了就回帐篷坐，帐篷里有切好装盒的冰镇西瓜。他们一边吃西瓜一边聊天，外面阳光很好，帐篷内的风调缓缓运作，温度适宜。

“Zoey，我在家里见过你。”和宝嘉玩的时候，舒媛告诉她她的名字，zoey读起来比“舒媛”简单，所以宝嘉叫她英文名。

听她突然这么说，大人都看向她。

“真噶？咁系几时啊？”和宝嘉说话，舒媛会忍不住夹子音，听起来声音嗲嗲的。（真哒？那是什么时候呀？）

宝嘉眼睛大，睫毛长，皮肤白，嘴唇像小花瓣，乍一看真有点“小洋妞”样。小孩子语速慢，仿佛要在大脑处理语言，但说话清晰，“喺哥哥嘅书房。有一张你嘅相。”（在哥哥的书房，有一张你的照片。）

听到这句，舒媛转头看向严逸嘉，用眼神问他，还有这回事？

严逸嘉听宝嘉这么说，想起来确实有一张照片夹在了一本书上，没想到这么巧，被宝嘉和外婆找出来了。

之前宝嘉回来，外婆想给她睡前用粤语讲故事，就问严逸嘉能不能用他房间小书柜的书。

征得他的同意后，外婆就拿他的《汤姆索亚历险记》给宝嘉念故事。

有一晚，念到一个新章节的时候，一张夹在书里的照片掉了下来。

照片里是两个少年，女生看起来很着急地抱着书，像怕书被雨打湿，男生的校服举过他们头顶，撑起一片天挡雨，两人都在笑。看起来很学生气。

外婆和宝嘉一眼就认出来男生是哥哥，这个姐姐看起来很眼熟。宝嘉和外婆说前几天和哥哥吃饭才见过这个姐姐呢，哥哥还让她去问姐姐拿微信。

外婆听了夸宝嘉记忆力真好，眼神也很好，让宝嘉下次见到姐姐，就告诉姐姐这件事。没想到她还记得。

怕舒媛不信，宝嘉还真的从婴儿包里翻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照片就夹在书里。

舒媛看到书，这本书也是她的，她翻开几页，确实还有她当初用铅笔画线的痕迹。

她当初看汤姆想象自己死了的画面时，还很有感触。这其实是小学读物，但因为喜欢，所以有空就会翻一下，怎么会在严逸嘉手里呢。

再翻一下就见到了那张照片，记忆好像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那时候是高三第二学期了，学校黑板上的倒计时每一天都在更新。

春寒料峭，学校挂着“奋斗百天”的横幅，对大多数普通学生来说，一切好像都是未知数，只能铆足了劲学跨过那道独木桥。

严逸嘉收到了英国那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的朋友们为他高兴，让他去唱K请客。

他问她去不去，那时候舒媛已经有意疏远他，他并不是没感觉得到，想借此机会修复。然而舒媛拒绝了，说那天要去图书馆借书，而且还要复习。

后来在KTV包厢，严逸嘉特地唱了首冷门英文歌，被邝家乐和潘家明窒（呛）了几句，“要去英国读书粤语歌都唔（不）唱啦”。后来发现舒媛去的图书馆离KTV不远，他借口说出去买点东西就跑出去找舒媛了。

舒媛那时候借的是老版的《同学少年都不贱》，出门突然下雨，她赶紧把书抱在怀里。

严逸嘉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到她抱着书，脱了校服外套举过他们头顶，两个人开始跑。

终于跑到躲雨的地方，舒媛才反应过来，明明他们可以回去图书馆的啊，这么一说，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你不是在唱K吗？”

“是啊，你要不要一起？”

“不去了，我爸爸很快就过来接我了。”

“对了，还没跟你说一声恭喜。”

恭喜你拿到心仪大学offer，恭喜你即将远渡重洋，奔赴不一样的未来。

而我们，将会是没有交集的两条线。

严逸嘉沉默了一瞬，才说了句，“多谢。”声音沉闷，好像拿到offer，他还不开心一样。

舒媛看到爸爸的车在路边闪着灯等她，她说了声“拜拜”，就跑进车里。

之后他们好像就没再见过了。但不知道是谁拍下的照片，还发到了网上。少男少女，长得好看，很快就有不少人传播。两人穿着很明显的校服，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学校。

因为这张照片，老师还单独找了舒媛。舒媛后来选择出国读书，这张照片，是导火索之一。

只是现在看着，心境自然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