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 第1章 偶遇

一

晚上五点刚刚过，天就黑了，周边的光，亮了起来，光好像是为人考虑的样子，伊亮起地相当及时。这点光芒已经亮了交关年数了。

黑暗如幕，落下，笼了四方，华灯初上，临街的店铺也亮了起来，那光悄悄地把人罩了起来，人，行色匆匆，一切悄然，许是没有注意这光，许是早已习惯了这光。

王哲从地铁口出来，很快便进入了那光，当然也许那光是跟了伊一路，许是伊没有察觉，又或许是伊习惯了，习惯了也就感受勿到存在。王哲的步子有点重，有点慢，也许伊没有察觉，又或许是伊习惯了。从这里到家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步行距离，距离终究还是一种缓慢，所以王哲是要花点辰光才能到家的。

几个中年的男女在路边兜着生意“走吗？”，王哲撇了一眼，没有作声，这个距离他是用不到但总有人用得到，这是一种十分简单的供需关系。“都不容易，民以食为天”，“回家还是不吃饭了吧，继续跑步“，王哲看了看表，再抬头差点和一个人撞上。“哎”，“哎呦，勿好意思”没等到那人说什么，王哲先道歉。看到王哲道歉，那人也就没有了脾气，人笑了笑“不搭界”就向前走了，但走了没几步就又走了回来，他看了看王哲说“王哲吧？”王哲盯着那人也是看了又看，确是有些懵懵的。

“侬是。。。？”既然对方用上海话问，那么用上海话回答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否则这样问过去多少有一些唐突和不适宜。

“哟，嘎许多年数没见，侬瘦了”那人讲。

“呃。。。”这一声是接话也是反问，讲句老实话，王哲是真格没想起这人是谁，虽然他努力在脑子里反复搜索了一下。应该也是意识到王哲并没有认出自己，那人接着是解释也是试探“是我呀，我是林强“。“哎呀，侬勿记得了吗？”，“林强，群里的林强，那个肥强“，那人明显是急了，棱角分明的脸上，两条斜插出来的眉毛好像要飞起来，光芒下那眉毛就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蛾子，随时准备出发。

“这眉毛…肥强…“王哲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一个女人打断了王哲的搜索，但王哲的反映慢了半拍，还是林强反应快，伊把王哲拉到一边。王哲这才意识到他们站的这个位置并不理想，虽然不是大部分但两个人多少还是有点挡路。

“林强，肥强”，那应该是个胖子吧，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话出口王哲才觉得有些不合适，对方似乎有些不在意，林强笑了笑说道“那是多少年前了，再讲，侬阿瘦特了”。“林强，肥强，阿哥，侬好！”王哲笑着说道。“侬好啊，兄弟，阿拉交关年数没有见面了”。“是啊呀，差不多十年了吧”。“原来有十年了，侬倒是记得清爽”。“哎哟，当然记得，必须记得，莫名其妙，一觉睡醒我就被移出了群，问了几个人，不是讲不晓得，就是没有回答，包括蒋哥也不肯讲，当初发生了啥事体，阿哥侬去哪里了？”“啊，我啊，我进监狱了”林强笑着说出了这话，就像这是很小的一件事体。

“啊？”王哲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处斑点，惊讶与疑惑交织，显得格外复杂。

“哪能嘎大的反应？”林强嘴角微微上扬，抬手笑着拍了拍王哲的肩膀，动作既熟稔又带着几分随意。

“呀，格辰光了，侬该回去了吧？留个联系方式，有事再聊。”王哲此时还像丢了魂似的，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手忙脚乱地把联系方式递给了林强。等他缓过神来，林强已经到了马路对面，正使劲儿向他挥手。

看着林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灯光里，王哲愣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脚步。直到那几个兜生意的黑车男女的声音又传来了过来，他才打了个激灵，缓过神来，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往昔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不停转动，那些原本已渐渐模糊的记忆，似乎被林强这一番话硬生生地唤醒了。

回到家，王哲依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厨房里传来母亲响亮的声音：“吃饭吗？”

“啊？”王哲像是被突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口。不待王哲回答，接下来就是老妈的快风快语：“你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整天魂不守舍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母亲不满地说道，声音也跟着拔高了几分，那穿透力十足的大嗓门中满是责备。

老爸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抬眼看了看王哲，淡淡地说：“别管他了。”

“还是不吃，我去跑步。”说着，王哲回了房间，再出来时已是一身运动装。

“垃圾带下去。”老爸说。

“知道了。”王哲应了一声，拎起垃圾袋出了门。

王哲坚持跑步已经一两年了，通常是晚上少吃或不吃。这个习惯源于一次和父母旅游时的经历：跑山时，他发现自己体力不如老人，回看照片时又觉得自己像一座“山”。于是，他下定决心跑步，一跑就是两年。

两年下来，王哲瘦了，也黑了。有一次，邻居悄悄问王哲的母亲：“你家王哲是不是病了？怎么瘦得这么快？”母亲笑着解释：“他呀，就是迷上跑步了，拦也拦不唠。”

实际上，王哲自己反而感觉能量满满。推开门，楼道的光亮起，身后很快暗了下去。王哲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融入眼前的光中。光落在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盔甲，或许这也是一种保护。

王哲知道，跑步不仅改变了他的身体，也改变了他的生活。每一次迈步，都像是与过去的自己告别，更多的好像是在与这光的盔甲赛跑，挣脱与追赶，向前，向前。

二

地铁世纪大道站有点复杂，应该是上海最复杂的综合站。早年地铁2号线和4号线的换乘就让人混乱，后来9号线和6号线也加入进来，特别是6号线，想搞清方向实在麻烦。

世纪大道站，蒋哥的家就在附近。很多年前，王哲经常来这里，不是去蒋哥家，就是去蒋哥家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

这么多年后再来这里，王哲依然有点晕头转向。当然，他并不是找不到方向，只是车站里车多、出口多，光芒也让人有些恍惚。

那天正在跑步，手机震动，一看是个好友请求，是林强。通过好友后，林强只留下一句：“周六，5点，蒋哥家的老地方。”然后便没了声音。王哲留言“？”，却始终没有收到回复。

地方多少还有些熟悉的感觉，所以王哲索性跟着感觉走。跟着感觉走出地铁口，从一片光芒到另一片光芒，再加上这路的复杂，整个人也就更晕了。好在现在这手机的定位确实厉害，跟着导航走，总归是没错的吧。几年没来，沿路多少有些变化，陌生感从心底悄然升起。这么多年变了是正常的，有什么事是不变的呢？王哲心里想着，脚步却未停。

近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那两家卖炸物的小店还在，过去两步就是火锅店。霓虹灯依稀闪烁，推了门进去，迎面就是柜台。老板娘还坐在那里，仍然是一头黄毛，只不过那脸上多出了岁月的痕迹，眼角的皱纹深了些，笑容却依旧热情。

“蒋望海定的位子。”王哲报上名字。

“哦哟，小蒋啊，我带侬去。”老板娘笑着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熟稔和亲切。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看王哲，眼神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前一后，两人向里面走去。仍旧是三楼，刚到二楼就听到三楼传来的喧闹声。“哟，声音响了。”老板娘嘀咕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似乎有些习以为常。这个季节刚刚好可以吃火锅，小店实惠，常常坐满周边的居民，一楼二楼早已没了位置。老早这三楼只留给熟客或熟人，如今看来，依旧如此。

推开门，正对门坐着的就是蒋哥。他是最早的一批回沪知青子女，身上带着熟悉的坚毅与豁达，眼神里透着阅尽千帆后的沉稳。岁月虽然在蒋哥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这还是那个熟悉的老大哥。蒋哥，蒋望海，望海是父母对家乡的思念。蒋哥的父母都是从上海出去的知青，当年提起父母的故事，蒋哥眼神里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就讲吧，伊一定回来的。”林强喝了口茶，拍了拍旁边的人。那是熊哥，熊天逸，人如其名，这么多年还是胖子。还没等王哲看清来人，一个人影就一把将他抱住。那是刘金，和王哲年龄相近，当年关系最好。这么多年没见，当年众人口中的“活生（猴子）”也发福了。

“小哲，来，老样子，坐我旁边。”招呼王哲的是蒋嫂，蒋嫂姓孟。当年在群里，王哲他们几个最小的人里，王哲忠厚实在，常常被人“欺负”，蒋嫂等几个人常常为他出头。他们非常喜欢王哲的性格，伊拉讲：“现在这年月像小哲这样的人不多了。”

没等王哲反应过来，蒋嫂就拉着他坐了下来。坐下后，王哲才发现房间里人不少，加上他一共10人。其中四个是熟面孔，两个是生面孔——显然是刘金和熊哥带来的家属；另外两个熟人是王瑛和陈天明，他们也是回沪知青子女。

王哲东张西望的样子被王瑛看在眼里，伊讲：“看到哇，看到哇，有人找人了。”

“呃～”

“没找人，没找人。”

“哟，兄弟，十年不见，反应变快了么。”熊哥笑着说。

“这是当年我最小的兄弟之一。”说着，他指了指王哲。熊哥身边的那位点头笑笑，算是一声招呼。

“熊哥，这是嫂子了？”王哲一边回以微笑一边问。

“是，这是我太太，是个空姐。”

“哦，哦。”

“那这位是？”王哲问向刘金。

“明知故问。”刘金笑着说，“这是我老婆吴惠怡。”

“你好。”王哲对那女孩说。

“哎，叫嫂子，随便哪能我也大你半个月。”

“哦哦，阿嫂好。”王哲笑着改口。

从进门到现在认了一圈，王哲终于可以和蒋哥讲上两句话了。

“哥，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你小子让我想死了。”蒋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王哲旁边，紧紧搂住他。

“她妈的，你小子的变化真大。林强和我们说时，还不相信。这几年你把蒋哥忘了么？”

“没啊，没，不是你们把我踢出了群么？”说“踢”字的时候，王哲多少有些犹豫，有那么一瞬他在想用这个字是否合适。

听了王哲这话，蒋哥沉默了，没有接话。

“被踢掉的又不止你一个咯。”刘金的话打破了短暂的尴尬。

“怎么？你也……”王哲问向刘金。

刘金点了点头，却只是笑笑，没有答话。

“过去的就不要提了。”一直没说话的陈天明插了一句。

“对，过去了就过去吧。”蒋嫂接话。

“知道小哲来，蒋哥很高兴……”蒋嫂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房间里又进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是两个女人。看到她们进来，有人发出一声“哦哟”，随后房间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了王哲。

进来的人王哲都认识。走在前面的是林琳，林强的妹妹，当年群里最小的一个。林琳走到林强旁边，放下包，叫了声“哥”。

“来了？”林强笑笑。

“嗯。”林琳回答。

进来的两个人在林强的左右两边分别坐下。林强对着坐在右手边的女人说：“去和小妹换下位置。”“好。”女人应了一声，走到林琳的位置。林琳看了看哥哥，林强示意她坐过去。林琳没说什么，坐到了原来那个女人的位置上。

林琳坐下后，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王哲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仿佛在等待什么。他看了看林琳，正不知如何开口，林琳却先说道：“王哲，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王哲回应道。

随之，房间里响起几声叹息。王瑛皱着眉说道：“小哲，侬在做啥？真是……”

林琳茫然望着王瑛，王瑛笑了，而蒋嫂则说“刚刚不是有人一直在看人家来没来，怎么现在来了，就这表现？”应该是听明白了蒋嫂的意思，林琳没有说话，伊低下头吃着碗中的菜，王瑛接话：“阿嫂，侬少讲两句，人家小姑娘脸皮薄。”

“脸皮薄？”蒋嫂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当年可不是这样的哦，我记得某人可是……”

“阿姐，阿嫂！”林琳突然抬起头，打断了蒋嫂的话，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和羞恼，“那再讲，我就走了。”

房间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王哲也跟着笑了笑，但心里却有些复杂。他看了看林琳，又看了看蒋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锅里涮了涮。

蒋嫂见状，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王哲说道：“小哲，侬看看，这么多年了，有些人还是没变，就是嘴硬。”

王哲笑了笑，没有接话，但心里却隐隐有些触动。他看了看林琳，发现她正偷偷瞄着自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又迅速分开。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火锅咕嘟咕嘟的声音在回荡。

想写点故事，我们的故事，80后的故事，回沪知青子女的故事，当然这可能并不完全是故事，是不是故事，大概读完才知道，可能多少有点一些人的影子，可能有点传奇，究竟如何您读来看看吧，不一定喜欢，打发时间也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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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