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合作用 第5章 第5章

那天之后，叶安意恢复到以前的生活。王浩晨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魏南燕也没有特意和他聊起过性向的事情，对他既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正常。

这和叶安意之前想象自己出柜后的情景完全不一样。

志愿报上去，毫无悬念在七月收到了庆大的录取通知书，第一志愿，数学系。

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一天，叶安意顶着鸡窝头就出门了，邮件直接发到小区门卫，他去拿的时候发现保安处放了好几个来自不同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保安笑呵呵地说：“又是个庆大！好学校！咱小区天才多啊！”

叶安意害羞地抿嘴笑：“我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保安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抬手指向门外，大声喊道：“哎哎哎，等会儿！你干什么的！”

顺着保安的手向外看去，一个骑着电动车，穿着外送一副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你干什么的？”

高档小区的保安也自然而然又丁点傲气，对着业主不敢凶，对着非业主可敢威风。

电动车上的人带着头盔和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两个眼睛，说道：“快递。”

“快递？车不能进，只能你人进去。”保安不耐烦地摆摆手。

快递员有些为难，指了指电动车托着的一大箱子东西，打商量道：“师傅，东西有点多，我很快，送完就出来。”

保安白了他一眼，说：“今儿我放你进去了，明儿谁都开车进去，你年轻多跑几趟怎么了。”

这个轮值的保安语气不好，快递员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快递车停到一旁，把车上的快递一件一件搬出来，放在地上分拣。

叶安意找到自己的邮件，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快递员蹲在地上，按照地址分门别类归置快递。

而保安像是怕他偷跑进去似的，围着他打转。

7月的天气热得不行，穿着短袖的快递小哥手臂上有一层薄汗，露在外面的脖颈上全是汗，甚至有汗水沿着安全帽外露出的头发上滴下来。

叶安意也没多想，走过去随口问道：“一栋到五栋的快递有吗？我可以帮您送过去。”

快递员挑拣的手顿了一下，仰起头逆光看向叶安意，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有人会出手帮他。他摇头说：“谢谢，不用。”

“这几栋楼在小区里面，”叶安意抬手指了一下，强调道：“很里面，和其他楼不在一起，有点远的。”

叶安意见快递员一直盯着他，低头看看自己穿的睡衣睡裤，才发觉自己这蓬头垢面的跟几天没吃洗澡似的，赶忙澄清：“我是小区住户，就住二栋。”

保安看着自己业主帮忙，脸上有些挂不住，赶忙上前说：“这是他自己的活，他就拿这份钱，让他自己整呗。”

“没事，顺路的。”叶安意微笑着对保安说。

那个保安见业主执着，赶忙噤声，躲进保卫处隔着窗户偷偷看。

外头只剩下叶安意和快递员两个人，后者安静地低头分拣快递，前者盯着后者修长的手指看。

“您是第一次来送我们小区？”叶安意问道。

“嗯。”

虽然快递小哥比较冷淡，但叶安意不在意，软趴趴地说：“之前一直是另一个快递员送这片，我也帮他送过东西的，你放心。”

“今天我代班。”

过了一会儿，快递小哥突然又开口说：“你回去吧，天太热了。”

叶安意抹掉额头的汗水，说：“那你快点分好，我拿走。”

快递员的手又是一顿，他说那话明显是不希望叶安意插手，但叶安意不以为意。其实他听出快递员的意思了，但是他真的想说……

“小区中间有个湖，一栋到五栋在湖另一边，真的远。”

如果不是要拿录取通知书他完全不想走路出来的那种远！！！

先前躲在屋里的保安不知道听到了些啥，从空调屋里伸出半个脑袋说：“你快点儿送啊，车别停门口太久，影响小区美观。”

快递员闻声抬起头，叶安意似笑非笑地耸肩，心里想“还不让我帮忙吗？”

果然，快递员终于妥协了，指了一下放在最右边的5个快递盒子，说：“两个是三栋，一个四栋，一个五栋。”

叶安意点点头，弯腰拿起五个盒子抱在胸前，侧着头说：“我帮您送过去，您不放心可以打电话确认一下。”

“谢谢。”

“没事的。”

叶安意夹着自己的邮件，抱着五个快递盒子走进了小区。

他住的别墅区占地面积很大，赶上个公园了。一到五栋面积最大，藏在小区最里面的位置，叶安意家住二栋，正好就在中间。

其实，叶安意帮忙递快递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左邻右里都熟悉，快递没有特殊要求谁送都一样。叶安意熟门熟路地去敲门，挨个送了快递，还捞了根冰棍儿，嘬着就回家了，这件事他也没放在心上。

魏南燕虽然表面不说开心，但是私下把录取通知书拍下来发给了朋友圈里面的一票亲朋好友，甚至罕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小朋友迈向梦想的第一步 录取通知书.jpg】

叶安意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家庭成员点赞过了。他也点了赞，然后在评论里发了[爱心][爱心]。

学校的事情告一段落，暑假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原本魏南燕打算带着叶安意和叶信泽回趟老家，但是公司招标临时有事，出游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了。

暑假好多同学都去驾校学车，叶安意没满十八岁，只有看着别人考证眼红的份。

没办法，眼馋的叶安意同学，用家宴上收到的红包，买了一辆电动车，打算没事儿就戴着安全帽开着它在小区附近晃悠，假装自己也在敞篷车里风驰电掣。

魏南燕有天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院子里多了一辆贴着奶牛花纹的电动小摩托，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久，第二天就把叶安意领到了驾校。

“没成年不代表不能先学车吧。”魏南燕的理论是这样的：“还有几个月就十八岁，先学着，到了十八岁直接考驾照。”

结果就是，不到十八岁连驾校都不给报名。

母子俩在驾校报名处站了好久，魏南燕才缓缓说道：“正好，冬天再学，省得被晒黑。”

就这样，叶安意也没学车了，暑假买了一堆书，早上窝在家里看书，晚上被魏南燕逼迫一起敷面膜。

两个人并排躺在按摩椅上，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魏南燕拿起手边的猕猴桃汁喝了一口，喉咙里发出爽快的声音。

叶安意有样学样，拿起自己的百香果汁喝了一口，酸得他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你别动，面膜该皱了。”魏南燕拍拍身边的儿子，俯身帮他把面膜重新抚平，然后撸着自己脸上的面膜边角，说道：“你不小了，该学着美就学着美美，我见好多小男生都白白净净，你也得捯饬自己，不然到时候哪有竞争力。”

叶安意不敢笑，僵着脸嘴角抽搐，自己老妈又在说啥呢。

什么竞争不竞争的……

怪不好意思的……

呸！

叶安意赶紧把自己脑海里的龌龊思想甩了出去，不过还是乖乖地把面膜多余的精华液涂到了脖子上，两只手来回来去像糊墙一样。

电视上播放着都市偶像剧，这个暑假叶安意每天晚上和魏南燕在一起追两集，今天恰好是大结局。

剧集里面的男主在最后一刻发现了自己心意，追到机场要向女主角求婚。高大帅气的男主角奔跑在大桥上，最后在夕阳下单膝跪在女主角面前，掏出准备已久的戒指，如此恶俗的剧情，却让魏南燕和叶安意两个人热泪盈眶。

盯着屏幕里男主，魏南燕忽然问道：“你觉得季淇长得怎么样？”

叶安意一心一意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回应：“挺有气质的。”

魏南燕诧异道：“那你之前怎么看上那个王浩晨的？”

一刹那，电视他也不香了，季淇他也不帅了。

这种男主追到女主的大喜日子，突然提王浩晨干什么啊？

话题也怪怪的……

叶安意撇撇嘴，说道：“季淇这样的人又不可能出现在生活中。”

魏南燕却说：“那也得挑啊，我知道你的选择范围小点儿，但也不能饥不择……”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叶安意赶紧打断魏南燕话，指了指电视：“别说我了，看影帝啊，看影帝。”

叶安意偷看魏南燕。

自己的妈妈能平静接受是好事但是……

他摸一摸自己脸上的面膜，又转头看了看同样贴着面膜被按摩椅按得爽歪歪的魏南燕……

长相、身材、面膜、偶像剧、美白……

这些话题通通加起来……

越看越像姐妹啊！

叶安意心中五味杂陈，我把你当妈，你却当我是好姐妹。

不过，当魏南燕拿走叶安意的百香果汁喝了一口，直接脸皱到面膜从脸上脱落，叶安意感觉自己应该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电视剧进广告了，魏南燕拿起遥控器挑台。电视屏幕的光来回闪烁，两个电视台之间的声音跳得有些不自然，客厅突然进入一阵诡异的沉静。

魏南燕按着遥控器，说：“后天去学校，宿舍那边也收拾着。”

叶安意一愣，摘掉脸上的面膜说道：“妈，你不是说我可以走读吗？”

“没说不让你回家，”魏南燕挑到一个台在放综艺节目，放下遥控器：“但是我后来想了想，你还是得去体验集体生活，我不能剥夺你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这个机会。”

“妈……”

魏南燕突然笑了起来，神秘兮兮地说：“偶尔住学校也有利于你认识新的朋友，不能这辈子都只跟魏子越玩儿吧，况且万一你哪天在学校见到喜欢的小男生……”

“妈我困了我要上楼睡觉了！”叶安意用超快的语速说完这句话，红着脸从按摩椅上跳下来，蹭蹭蹭地往二楼跑，“嘭”一声就把房门关上了。

天啊！

和老妈聊男人也太羞耻了吧！

趴在床上哼唧了一会儿，叶安意抓起手机找到魏子越的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叶安意：回来了吗？

对面秒回复。

魏子车：叶安意请宁自己康康上一次发微信给我是什么时候好吗？！

魏子车：[一张屏幕截图显示上一次聊天日期是7月.jpg]

魏子车：我发你两条消息你都没回，我以为你[粑粑]了[微笑]

魏子车：要不是因为快开学了

魏子车：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微笑]

魏子车：你心碎我流泪……

魏子车：喂，你人呢？又不回复啊？

魏子车：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男人了？

叶安意看着微信上的批量回复，无奈地摇头，魏子越跟自己从小穿一条裤衩长大。这人是个话痨，嘴跟上了发条似的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而且话题车速极快，因此有了“魏子车”这一名号，又称“秋名山老司机”。

魏子越曾经是唯一一个知道叶安意性向的人。

那会儿魏子越还没跟家里一起搬到隔壁市，叶安意的性向刚刚觉醒，慌张无措之间非常希望能够有人和他商量，给自己出出主意。

但是，即使是对着最亲近的朋友，他也没有办法说自己喜欢同性这件事。

那是一个盛夏，炎热的温度发酵着年轻人躁动不安的发育期，叶安意带着好奇也探究点开了某视频网站，第一次了解两个男人之间的做/爱模式。正当他满头大汗，口干舌燥的时候，魏子越突然推门进来了。

气氛有点尬，巧合真可怕。

魏子越看到叶安意手机上的肉色内容时，惊得手里的可乐都掉在了地上，老司机第一次当场翻车。

汽水在洒在地板上，碳酸气泡发出“嘶嘶”的声响，窗外蝉鸣声叫得人心烦意乱，两个少年相距五米，能够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喘息声。

魏子越愣愣地说：“叶安意，你在看什么？”

叶安意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甚至不敢直视魏子越的双眼，生怕看到他厌恶地眼神。

但是，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魏子越回过神来，傻笑着说：“我去找纸擦地，你你你完事了我再上来，你慢慢来，别着急……”

还来什么来，有什么感觉被这么一下都得wei了。

后来，叶安意跟魏子越坦白了性向，魏子越消化了很久，憋出来一句：“先说好，我不喜欢你，你也不能喜欢我，就是那种喜欢，你懂的，那种。”

叶安意噘着嘴，嫌弃地说：“我才不要喜欢你呢。”

魏子越突然咋舌，挠挠头说道：“之前不觉得，今天才发现你长得其实挺可爱的。”

叶安意打了个寒颤，闪了魏子越脑子一巴掌，没好气地说：“你小心点儿，别喜欢上我。”

“靠！”魏子越反过去抽了叶安意一巴掌，吼着说：“夸你也不行！”

就是那个夏天，叶安意认定魏子越是值得交往一生的朋友。

现如今，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微信回复，叶安意后悔了。

现在绝交还来得及吗？

叶安意：我和王浩晨分手了。

魏子车：？？？？？？？

魏子车：你终于和王浩晨那个丑比分手了。

魏子车：[锣鼓喧天.GIF]

叶安意就纳闷儿了，魏南燕说王浩晨不好看，魏子越也说王浩晨不好看，但是全校那么多人加上自己都觉得王浩晨长得还行，怎么看都是姓魏的眼光有问题吧，莫非他俩才是失散多年的亲生母子？！

叶安意：。。。

魏子车：啊，你别难过，下一个更乖，下一个更听话[涌抱]

魏子车：话说，你俩做过了吗？

叶安意：？？？？？？？？？

叶安意：[再见][再见][再见]

没错了，魏子越和魏南燕绝对是失散多年的亲娘儿俩！

魏子车：不和你闹了，知道你未满十八岁呢。

叶安意：。。。

叶安意：我跟我妈出柜了= =

魏子车：【对方向你发来视频请求】

叶安意调整好姿势，接通了视频，只见魏子越一整张脸都扑在镜头上，焦急地问：“你没事儿吧？你让我看看，阿姨打你了吗？我靠你怎么被发现的？”

你看，正常人都是这种反应。

叶安意摇摇头，说：“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被发现的……”

魏子越来回来去调整姿势，仿佛这样就能360°无死角地全息看到叶安意本人似的。他催促道：“不是，阿姨说什么了？动没动手啊？你光露个脸，打人又不打脸啊，你趴着干嘛？是不是阿姨把你腿打折了？”

“没有，”叶安意小声说：“我妈就……什么都没说，我觉得算是接受了。”

“接受了？！”魏子越比叶安意更加惊讶，他眯着眼睛回忆魏南燕的形象，疑惑地问：“我记得阿姨挺严肃一人，她真能接受了？”

叶安意点头：“嗯，我也没想到。”

不仅没想到魏南燕能接受，更加没有想到两个人已经逐渐成为了姐妹。

魏子越看出叶安意没说谎，松了口气又问：“叔叔呢？你爸知道了吗？”

叶信泽那张严肃的脸出现在眼前，叶安意摇摇头：“应该还不知道，我没说，我妈大概也没告诉他。”

“哦……”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感到这个话题的沉重。

魏子越烦躁地甩了甩手：“哎呀，不说这个了，你和你爸妈的事儿你自己处理去吧。话说后天开学了，你大概几点走啊，我爸说差不多早上十点就能到，你呢？”

叶安意说：“我家开车过去半小时就能到，你出门儿跟我说一声，差不多咱俩能一起到。”

魏子越点头说：“成，我爸说咱两家好久没聚了，后天一起吃个饭。”

两个人又唠了会儿闲天，眼瞅着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叶安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也不知道魏子越哪儿来的精神，愣是不想睡觉。

魏子越赖着又说了一会儿，估计是看视频里叶安意已经半梦半醒了，才说：“叶安意，分手真的不要紧，你别假装不在意，要是难受你就哭一哭。和傻逼分手肯定是为了遇见更好的，你就当这是新的开始。阿姨也愿意支持你，反正我会一直站你这边儿，高中我没守住你，让王浩晨那傻逼欺负你了，大学四年你放心，哥哥我绝对罩着你……”

叶安意其实没有听到最后就睡着了，但是朦朦胧胧中，他嘴角扬起了小小的弧度，临睡前最后一个想法就是——他的确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