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冈查洛夫的异能是“悬崖”,其带来的强大震慑力毋庸置疑。
然而,这份力量也伴随着挥之不去的困惑。
例如,
“为何要存在战争这种苦难?为何会有战争这种存在?”
伊万时常如此思索。
直到他看见了神。
五条悟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掌握六眼和与生俱来的能力,但他依然可以使用弱化版本,于是“苍”在这种处境下显得格外好用。
他不知道身处何地,身上也空无一物——是的,他早已摸索过全身,什么都没有。而且按照那个系统的意思,他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回不去了。
不过他现在心态倒是不错。暂时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反正那个也不会死去,那么这就权当是场漫无目的的散步。
五条悟悬浮在天空中,俯瞰着下方。高空气流拍打着他的脸颊,将他视作唯一可公平对待的对象。
“这里大概是俄罗斯吧。”五条悟几乎瞬间就作出了判断。
很好,那么问题来了:五条悟才八岁。即便接受了远超常人的精英教育,家族也从未教授过他俄语。
所以,他现在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文盲。
而且,他似乎误入了一个战场,五条悟看着下方的激战不由哑然,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为什么还在打战。
下方传来听不懂的喊话声。
(俄语):“这里是莫斯科战场!你是什么人?!见鬼,该不会是德国的异能者吧?!全体警戒!提高警惕!”
(德语):“该死!这肯定是俄国佬的阴谋!”
两方人马互相指责着,用彼此无法理解的语言宣泄着敌意。
以防回到自己身体时,原主已沦为通缉犯或其他麻烦身份。
总而言之,在情报不明的情况下,五条悟不想轻举妄动。
于是,他发动「苍」,瞬间闪现到了与自己容貌相似的一方阵营之中。
而伊万·冈查洛夫,正是在这一刻看见了五条悟。
无视四周骤然升腾的敌意,五条悟随意地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威胁。紧接着,他微微侧首,六眼无声地扫过喧嚣的战场,精准地捕捉着空气中涌动的能量痕迹。
——那竟是凝成实质的文字洪流。
他仔细辨认: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不顺心时暂且容忍;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
哦多有意思啊。
五条悟想。
他博览群书,作为五条家的“神子”,文学修养亦是必修课。普希金的诗句他自然识得。然而,在这个世界,文字竟能化为能量?这简直匪夷所思,他甚至一度怀疑是穿越导致六眼产生了异变。
但转念一想,问题显然出在这个诡异的世界本身。
在赶来的士兵们警惕的枪口下,五条悟飞速思索着如何表明自己毫无威胁。既然这具身体的原主很可能是俄罗斯人。
那么,大概只剩下那个办法了?—— 念出那句被誉为“俄罗斯的太阳”的诗人笔下最著名的诗句。
于是他神情淡漠,清晰地将刚刚“看”到的诗句念诵出口。
如果这个世界存在这些文字,对方或许会将他视为一个用诗歌干扰战场的疯癫异能者。但显然,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当随军翻译官将这句俄语诗译出时,列夫·托尔斯泰的目光骤然凝固,死死钉在五条悟身上。
刹那间,所有紧绷的俄罗斯士兵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士气大振——若非身处战场,他们几乎要掏出怀中的伏特加痛饮一番!
随即,一个略显圆润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
亚历山大·普希金眼眶含泪,激动地扑向五条悟。五条悟这才恍然:哦,原来如此。*更确切地说,哦,原来眼前这位,就是那些文字能量的源头。
真是……有趣。
一个身份不明者突然闯入战场核心,本应引起最高级别的戒备。然而,今日的统帅是超越者列夫·托尔斯泰。
他那份流露出的、近乎本能的信任,让大多数俄罗斯士兵放下了对准五条悟的枪口。
——哪怕他们清清楚楚地听到,五条悟最初说的是日语。
但是,那又怎么样,毕竟,那可是列夫·托尔斯泰啊!
托尔斯泰内心波澜起伏。他知道眼前这张脸属于谁——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但这位本该在无尽流亡中躲避纷争的同僚,为何会突然现身于他极力回避的战场?
更令人费解的是,他为何故意要用远东岛国的语言说话?
陀思妥耶夫斯基……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就为了莫名其妙地冲过来,念这么一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吗?
不过……思想倒是精进了,文采也斐然。有这才华,何不去写书,偏要宣扬那些危险的理念?
看着普希金热泪盈眶地试图拥抱却扑了个空的场景。
托尔斯泰终究把满腹疑虑咽了回去。终究是同胞,又能多说什么呢?战争本来就是十分残酷的,刀刃不能对向同伴。
五条悟则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扑向自己的男人。他对被陌生男人触碰毫无兴趣,更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就惹上这种“麻烦”。思来想去,果然还是原主留下的风流债吧?
这个念头让五条悟瞬间打了个寒颤。
——他一点都不想处理这种该死的情感纠葛!
所幸,“无下限”术式构筑的绝对屏障隔绝了一切。当普希金的手只抓到一片虚无的空气时,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方才被那句诗歌激起的狂热情绪稍稍冷却。
他猛然想起:这个人先是突兀地闯入战场中心,然后毫无征兆地瞬移到己方阵营,现在又展现出了这种无法触碰的诡异能力……
这家伙如果是敌人,将极其棘手!再动听再让他心动的诗歌,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也绝不能成为放松警惕的理由!
普希金眼神一凛,异能蠢蠢欲动。但伊万·冈查洛夫及时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才反应过来吗?不必担心,普希金。”伊万的目光扫过那位散发着神性光辉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低声道,“托尔斯泰大人已经判定他无害了。他们或许相识。无论如何,他现在是我们的‘同伴’。”说完,伊万转身炙热地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五条悟心思敏锐。他选择现身于此,不过是不想让原主的身体背负通缉犯的身份——以原主那副孱弱不堪的模样,一旦成为通缉犯,恐怕活不过三天。五条悟自认还是有点“良心”的虽然不多:毕竟对方得保证“自己”的身体存活,那么他五条悟,自然也得确保“对方”的身体平安无事。
因此,尽管此刻他对周遭一无所知,但刚刚那个出面“保下”他的男人……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五条悟确信:此人绝对认识原主!
而且,对方身上同样涌动着强大的文字能量。
六眼无声运转,解析着那些环绕托尔斯泰的、流淌着智慧与哲思的金色流光:
“不论是谁,凡是进步的人,多少总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感到不满……这一点颇有趣味。”
啊……这不是托尔斯泰日记里的句子吗?
五条悟内心再次掀起惊涛骇浪。一个普希金,一个托尔斯泰……这个世界的能量体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以文豪的文字为力量本源?对这个世界规则仍处于迷雾中的五条悟,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刚才那个男人。
列夫·托尔斯泰猜不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意图,但他绝不会在战时将这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驱逐出去。
——不能,也做不到。
只要他不在这里宣扬那些疯狂的理念,暂且待着……就待着吧。托尔斯泰如此说服自己。
然而,眼前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又与记忆中截然不同。曾经是苦行僧般的阴郁深沉,如今却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神性光辉,宛如降临人间的神子。
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交往不深,但同为俄罗斯的异能者,总有些许交集。
最终,他只能将这份陌生感归结于——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同僚。
他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径直走到营帐角落,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这处临时搭建的军营指挥部弥漫着粗粝而沉重的气息。
厚实的帆布帐篷隔绝了部分风雪,但刺骨的寒意依旧从缝隙中渗入。中央的铁皮炉子烧得正旺,发出噼啪轻响,上面架着的铜壶喷吐着白汽,散发着劣质茶叶和黑麦面包的混合气味。
粗糙的原木桌面上散落着军事地图、沾着泥点的命令文书和几个空伏特加酒瓶。
角落里堆叠着行军床和卷起的厚重毛毡,墙壁上挂着一幅圣像画,烛光在画中圣徒悲悯的眼神下摇曳。士兵们裹着厚重的军大衣,低声交谈或默默擦拭武器,疲惫与紧张依然存在,他们不敢放松下来,哪怕超越者守护他们,哪怕战争与和平的异能一直没有停下。
空气中混合着汗味、皮革、烟草、燃烧的木头和淡淡的血腥气,这种味道让五条悟有点受不住,但是他还是继续翻书,原因无他,他必须在对方善意的包容下快速读明白俄语,他得快速掌握。
五条悟翻书的动作,在这凝重而粗犷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又异常醒目。
托尔斯泰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你在干什么?说起来,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不去发展你那套理念了吗?不是说要找到那本什么‘书’来结束战争吗?”
五条悟此时已看完了手中的书。身为天才又拥有六眼,他的理解自然是完美无缺。
因此,他大致明白了托尔斯泰话中的含义。
——但并没有完全理解。
“什么什么书”?“结束战争”?原主的理念竟如此宏大吗?想要终结战争?
可这又和“书”有什么关系?
五条悟联想到刚才战场上看到的那些文字能量,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
他平时很少笑,但这个世界,连六眼都感到困惑……难道说——文豪都跑去打仗了,所以“书”才变得如此重要?
毕竟文豪的本职是写书嘛!
所以,“书”才能结束战争?
嗯,逻辑似乎对上了。
然后对方称呼自己为“陀思妥耶夫斯基”…五条悟有一瞬间想到了那位历史上的那位,但是五条悟保持沉默。
就在这时,脑海中传来了系统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五条悟看了下外面,晚上了啊,刚刚好一天。
——他们之间的沟通频道,终于开通了。
身处另一时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连接频道,就看到了对面发来的三段信息:
你是俄罗斯人吗?
我不小心误入战场了,怕你成为通缉犯,所以去了俄罗斯阵营那边。
哦对了,你认识这边的一个男人吗?他叫什么我不知道,但他叫你‘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告诉我你这边的情况。我们暂时交换不回去了——你也不想自己被通缉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次,真正地呆滞住了。
什么跟什么?才一天而已……怎么就跑到战场上去了?他当时可是特意远离战场的啊。
当然,这并非逃避,而是为了找到能根源性阻断异能恶化的办法。正因如此,他才感到疑惑。
不过下一秒,陀思妥耶夫斯基豁然开朗——‘六眼’和他的能力,可真是强大啊。
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敏锐,瞬间便意识到:对方口中那个称呼他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男人,极有可能就是俄罗斯的超越者。而此刻正在前线作战的超越者,而现在除了列夫·托尔斯泰,还能有谁。
所以……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在一天之内,就跟托尔斯泰阁下对上了!
这个人……到底给他捅了多大的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