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看完了那封信,品尝了一下随着信一起寄过来的那盆汤,汤里有很多东西,他再次使用自己的勺子搅拌起来。
汤里有一些透明的胶质物,一些乳白色的块状物,一些柔软的黑色棉弹物体一些,还有一些灰褐色的东西。
灰褐色的看起来像是树皮充满了褶皱,每一条皱纹里面都是满满的汤汁汤汁,是咸甜味的,还有一些鲜红色的辣椒粉和胡椒粉。
又小又圆的花椒颗粒也有藏在里面。
透明的看起来像是燕窝,乳白色的像牛奶布丁,黑色的像海参,又像熟透了还上色,裹了一层浓稠酱汁的福寿螺肉。
味道很奇怪也很新奇,但是并不至于到一口下去就非得吐出来的难吃的地步。
卫道写了一封回信给他们,刚刚送出去,就有人过来找他报告,说帝都的王公贵族,富豪乡绅,稍微有些钱和名声的,都想举办一场宴会,用以欢迎和恭喜新任帝王的登基。
虽然前任帝王才死没多久,但登基这件事总不能一拖再拖,登基是需要时间准备,但在葬礼办完之后,登基大典也差不多准备好了,那些仪式虽然繁琐,但可以一切从简。
如果登基仪式没有举办,即使现任帝王在位,也会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更偏远的地方会得不到消息,这对于之后的和平统治来说并不有利。
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他们都希望登基大典能尽快举办,如果中间没有一点意外,不出一丝差错,那就更好了,因为他们在帝都,也很需要和平安稳。
卫道同意他们举办宴会,也同意了他们对自己发出的宴会邀请。
不过宴会并不是在今天或明天举行,所以还有一些时间可以做别的事情,卫道回到住处,又有人来报告他,说金子上野还想再见他一次。
卫道去见金子上野,金子上野依旧在自己的住处,不过之前他是在床上,现在他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头上打着一把伞,坐着一把椅子,面前是桌子,桌上有些茶点和糕点,边上是阳光,今天的阳光还算好,温和平静,不冷也不热,看起来并不刺眼。
今天的温度似乎很适合外出。
天色有一种风平浪静的温和,但越是风平浪静,越是让人忍不住怀疑之后就是狂风暴雨。
金子上野见卫道过来,对他行礼。
二人客套了两句,都坐下来开始谈话。
金子上野对卫道说了一些关于金子金桔的事情,看表情是在回忆,看神态,似乎是沉浸在过去的美好回忆里,暂时不愿意面对现实,但他清楚知道金子金桔已经死了。
卫道坐在金子上野的对面,观察他的样子,时不时点一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听他说话。
得到回应,金子上野好像比之前高兴了一些。
如果说之前在房间的床上,金子上野看起来有些像金子金桔,现在在阳光边的阴影下,金子上野比起之前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
金子上野似乎正在尝试着让自己接受,金子金桔已经真正离开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是一件好事,卫道答应金子金桔要照顾金子上野,金子上野要是一直都是之前的状态,不需要很久就会死去,不是别人把他杀死,他能自己杀死自己。
虽然卫道养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容易死,但金子上野是个活人,不能当小猫小狗,也不能当野花野草,如果说死就死了,那不算是卫道照顾他,更像是在谋害他。
卫道从没有要杀死他的意思。
要是金子金桔知道,金子上野在他死后没多久就跟着他死了,即使在地底下也免不得大发雷霆,如果他不指着卫道的鼻子跳起来骂背信弃义,都算脾气好。
出尔反尔不好,背信弃义也不好。
这种事不好,这种人也不好。
卫道不想遇见这种事,也不想变成这种人。
他可以不多管闲事,但事情是自己的就不得不管。
金子上野或许跟卫道没有关系,但金子金桔的交易和卫道很有关系。
金子上野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金子金桔没死也不行。
“金子金桔没有死多久,但想起上次见面好像是很久以前。
我总觉得他没有死,好像明天就会见面。
我不想相信他死了。
但人人都这么说。
我宁愿自己已经疯了,不必接受现实。
小时候我们玩捉迷藏,我找不到他,急得乱跑,满头大汗,哇哇大哭,惹到仆人安慰,他才跑出,小声对我解释说,刚才只是躲起来了。
我现在也记得那一天的阳光很好,树上开着硕大的红花,像是梦里的场景。
现在也像是梦,换了个游戏。
他是假死,早晚会回来。”
金子上野絮絮叨叨地对卫道说起过去的事情,看得出来,他现在对于回忆过去有一种很大的热情。
看在交易的份上,卫道既不戳破他的幻想,也不打碎他的美梦,只是静静听他讲话。
他讲了有两三个小时,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好像能一直讲到地老天荒,一口气似乎讲了许多事情,但是仔细一想又并不是那样,因为他每说一两句话就会换一口气,缓一会儿,再接着讲,这可以证明他身体很不好,换气已经这样频繁,想必心脏也跳得很快。
感觉应该很不好。
茶水摆在桌子上已经凉透了。
卫道刚到这里坐下的时候,桌子上的茶水还是温热的,好像是刚刚烧好加了冰块儿,茶杯里能看见冉冉升起的热气,茶水是清澈透亮的,颜色很好看。
中间金子上野说话的时候茶水凉了,被拿回去加热,仆人把茶杯茶水送回来,茶水又是温热的,但比上一次更烫了一些,或许是仆人们希望这一次的茶水能坚持得更久一点再凉,至少等到客人离开之后。
人走茶凉很正常,人还在这里,茶就先凉了,叫人怎么想呢?
但是金子上野讲了更长的时间,偶尔使用茶水润一润喉咙,抿一抿唇,他自己面前的茶水去了两杯。
卫道没怎么动桌子上的东西,看了一眼糕点,没有兴趣,茶水摆在那里,热了又冷,冷了又热,他也没有端起来两三次。
其他人都有些心思浮动。
金子上野依旧在讲话,他好像不会累,或者说,有太多的话要讲,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他不应该把卫道留在这里太久,就像他之前对卫道说的那样,卫道不是金子金桔,不是他的亲哥哥,他不能用对待金子金桔的方式对待卫道。
卫道或许会对他好,但是看在交易的份上,交易是因为金子金桔,金子上野心里很明白。
他即使要感谢,也只是感谢金子金桔为他谋划,总不能感谢卫道妥善照顾他,从这一点说,他心里是有怨气的。
今天这件事或许是一点小小的报复,一些无可奈何的发泄举动而已。
只是他好像依旧没有搞清楚状况。
如果在他面前的是金子金桔,他就是把人聊到晚上住一夜,第二天再走也无所谓,但是,卫道在这里住上一晚,别人心里怎么想不好说,他自己的心里不好受,想要从晚上睡到白天,早上再睁开眼睛,都会变成一件困难的事情。
金子上野叹了一口气,蹙着眉头问卫道:“我以后应当如何称呼您呢?”
卫道说:“随你怎么称呼,就像之前那样也没有问题。”
金子上野点了点头。
他又问:“金子金桔死之前除了交代照顾我,还有什么别的话说吗?能不能再讲一遍,我怕我记错了又怕我忘了。”
卫道点了点头,再一次对他复述那些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金子上野听得很认真。
卫道说完这件事,他们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午后的阳光很好,气氛趋于静谧。
也是时候午休了。
金子上野有些困倦地问:“如果我真有办法去找金子金桔,他会希望见到我吗?”
卫道说:“或许会吧。”
他回答这话是从金子金桔的角度考虑,但没想起来自己在这件事也有一席之地。
如果金子上野真要去找金子金桔,他究竟能从哪里找人?他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他能保证自己不会遇到危险,不会需要帮忙吗?
如果这些考虑不周全,金子上野不如哪里也不去。
至少他在眼前,卫道可以保他不死。
如果卫道不管不顾,简直像把人抛弃。
即使金子上野要去找金子金桔,于情于理来说,卫道没有任何需要阻拦的地方。
但是卫道要保证金子上野的安全,所以金子上野去哪里卫道都得知道,他需要派人保护金子上野,甚至于如果有必要,他还得自己去。
他没必要放任金子上野,即使是金子金桔在这里,金子上野也不可能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这件事金子上野必须明白,如果他不明白卫道就让他明白。
金子上野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