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坚持要出去,他们劝了,卫道不听,世泽鹿只能给卫道裹上厚厚一层的衣服,反复嘱咐说不要着凉,刚刚好又出去,万一回来就不好,那碗药真是没白熬。
众人都笑了。
卫道在众目睽睽出去,跨过门槛,很快又回来。
外面的风确实很大。
呼噜噜,呼啦啦的到处乱吹,吹得脸上好像烧刀子在割肉。
世泽鹿蹭了蹭卫道脸颊上出去一次就红了的皮肤问:“大人要不要涂点药?”
说话间,卫道脸上发红的那一块皮肤就裂开往外流血。
世泽鹿手忙脚乱喊:“遭了遭了!”
卫道皱了皱眉:“你好吵啊。”
世泽鹿:“哦。”
卫道还是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一青令明和月临武都没有说有什么不对。
卫道如果要对他们提起这里有些不对劲这种话题,他们就会诧异地看向卫道问“难道这里不好吗?”,这里当然很好,比外面漂亮安静安全。
但这不是卫道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世泽鹿也有问过。
“如果我们希望大人留下来居住,大人需要什么?”
“治疗的机会。”
“在很远的地方也有战争,伤病不断,我们这里这样好,还有什么不值得高兴的地方?”
“很好,值得高兴,但是我不能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卫道回答了世泽鹿的问题。
之后就一直失眠了。
世泽鹿总能在晚上敲开卫道的门,然后发现他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饥肠辘辘亟待捕食的独狼。
他们当然知道卫道不会是一只狼。
但这不妨碍卫道一天天瘦削下去。
他们都知道,如果不让卫道离开,卫道肯定会死在这里,意识和身体的死亡,往往是交互的,纠缠的,同时进行的。
他们没法阻拦其中之一,就只能看着卫道无可避免地走向衰亡。
他们把卫道留在这里,不是为了那样的目的。
他们知道,卫道也知道。
世泽鹿说:“大人可以离开这里,但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卫道笑道:“你们不带我出去,我一定会迷路。”
而且,难道他们以为卫道没有尝试着出去过吗?
当然有。
那是个周围没有人的时机,卫道走到门口,观察过外面的天气,短时间内不会下雨,他往外走,跨过门槛,火盆明明在门边上,但是那一瞬间,火盆里的火焰就往上飞窜,升腾,烤得卫道的皮肤焦黑一片,生疼。
卫道站在门外,眨眼间,又出现在了门口,他往外看,外面还是一望无际,天空草原,一如既往。
卫道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外面发呆。
之后有人问起伤,卫道随口说是不小心被烫到的。
“被烫到怎么可能是这种烧伤的样子?胡说!”
“其实是不小心伤到了,然后想用火烤一下或许就会没事了。没想到没有好起来还是被你们看见了。”
“火怎么可能烤得好伤?”
世泽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给卫道找药,但是卫道懒得动手,世泽鹿就任劳任怨给卫道上药,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没有打开包装的棉签和药膏,还有白色的没有灰尘的纱布,东西就放在边上,卫道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不是很有兴趣。
世泽鹿戴上口罩,小心翼翼用棉签沾了药膏给卫道伤到的皮肤涂药,一直蹙着眉,眉头紧锁,好像满腹愁绪,卫道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问:“是不是很痛?”
卫道笑了一声。
世泽鹿说:“真是的,你也笑得出来。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卫道问:“一青令明去哪里了?”
世泽鹿低着头说:“出去玩了。”
卫道问:“月临武呢?”
世泽鹿深吸一口气说:“出去锻炼了。”
卫道问:“其他人呢?”
世泽鹿若无其事回答道:“找吃的,野餐。”
卫道看着他问:“你怎么没有去?”
世泽鹿避开卫道的目光说:“我不想去。”
卫道问:“我好像一点都不知道?”
世泽鹿说:“是啊,本来要告诉你的,你生病了,躺在床上休息,我们都不想打扰你,而且之前也有问过你,要不要出去玩,你一出去就走丢了,我们好半天才找到你,要不然你已经被怪物吃掉了,你还不相信,大家都有因为这个伤心,所以,就这样了。”
卫道没有再说话。
下次其他人都出去了,他再次尝试跨过门槛,火盆的火焰和火炭嘭的一声炸开,这次他的整条手臂都没能幸免。
世泽鹿回来得晚一些,卫道穿着长袖,他本来没有发现,但是觉得气味不对,抓住卫道,皱了皱眉头,虽然隔着衣服,也觉得手感不对,没有受伤的皮肤是不会黏糊糊还往外渗血的,就像按一块海绵和一块油脂,也有区别。
世泽鹿看卫道的脸色,也觉得过于苍白了些,拉开卫道的袖子,顿时忍无可忍起来。
“你!你!”
世泽鹿对着卫道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他又气又急,走了两步,抓住卫道的衣服,把他按在沙发上,给他上药。
卫道笑了一声。
世泽鹿不看卫道的脸,嘟嘟囔囔说:“你就是仗着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卫道问:“他们都不管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世泽鹿猛地一抬头,眼神有些惊慌失措,卫道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等待回答。
世泽鹿仿佛被羞辱到似的脸红起来,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卫道说:“反正也不会死,你怕什么?”
世泽鹿很小声说:“我怕你受伤。”
卫道冷笑一声。
世泽鹿不敢说话了。
卫道依旧喜欢趁着他们不在的时候,往外走,每次往外走,火盆都会腾出来一团火,烧掉一块皮肤,卫道忽然想,不知道全身上下的皮肤都烧掉,会不会有机会出去。
他就这么尝试起来。
有一次烧到了胸膛,卫道穿着衣服,几乎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坐在餐桌边吃饭的时候,世泽鹿有些怀疑地看向卫道问:“很冷吗?”
卫道冷哼一声:“跟你没关系。”
世泽鹿说:“我只是担心你。”
卫道说:“算了吧。”
世泽鹿吃了饭,准备去洗碗,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卫道的时候,忽然就看见卫道的脖子上有些烧伤的痕迹,愣了一下,卫道抬眼问:“你有什么事?”
世泽鹿下意识说:“我去洗碗。”
卫道起身换了个座位。
他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发呆。
这里也有电视,但是,卫道不感兴趣。
他不想动那些没必要动的东西,就像借宿在别人家里,坚持不去碰别人东西,避免离开的时候被赖账那样。
虽然这里并不是借宿的主人家,他们也不会需要卫道还钱。
世泽鹿洗了手,走到卫道身边,见他没有反应,一下子坐在沙发边上,卫道就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世泽鹿想了想,犹豫半天,还是去敲了敲门。
卫道关门在房间里,大多数时候都在休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他对这里的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不做也罢。
反正又不会死。
卫道闭上眼睛。
世泽鹿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卫道起来,也没有听见脚步声和准备开门的声音,连呼吸声也在房间内不远处平静地起伏。
世泽鹿想,还是暂时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休息了。
他转过身去,小声地离开了。
到了晚上,卫道打开门出来,世泽鹿也刚从厨房出来。
卫道站在楼梯上,世泽鹿站在门口不远处,天色很晚,灯光并不刺眼。
世泽鹿看见卫道,有点紧张,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大人。”
世泽鹿打了招呼。
卫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在原地顿了顿,慢慢往下走。
世泽鹿看见卫道顿住的时候还以为卫道要回房间去,见卫道走下来,他再次紧张起来。
卫道走到他面前,见他这样,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世泽鹿将手里的白色瓷杯子递过来,试图交给卫道。
“休息之前喝一杯热水不会很冷,”世泽鹿垂着眼说,“喝牛奶可以睡得更好一些。”
卫道疑惑地蹙了蹙眉,但也没有反驳他,接过杯子,看了一眼,喝了下去。
世泽鹿悄悄抬眼观察卫道,发现卫道唇边有一道红色的血痕,忍不住低声说:“大人……”
卫道将杯子还给他,刷牙之后,又上了楼。
世泽鹿在房间门外等了一会。
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世泽鹿打开了门。
他进入房间,关门,掀开被子,忍不住默念,对不起大人。
但他还是伸出手,把卫道的衣领子往下拉,看见一片血红色的往外翻的皮肤的时候,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或许是尘埃落定,世泽鹿没有再犹豫不决。
他皱着眉头,将卫道的衣服换下来,清清楚楚看见某些部分的皮肤因为之前被烧过没有治疗已经发黑了,他想,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正常的体量应该更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