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卫道用刀砍碎了那颗头,尸体和头颅都变成了轻飘飘浮上水面的肉质残渣,虽然因为许多牙齿的缘故还稍微有些硬,但是,只要用力往下踩踏,隔着鞋底,那点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也没法再用牙齿和嘴唇将什么咬碎咬穿。
卫道就像踩着一堆石子那样,将这头颅最后剩下的部分碾碎了。
碎掉的肉芽和牙齿在水里沉沉浮浮,不知道什么时候,顶上多了一束光,从山石之间的小洞口照进来,湖水落在光影之间就像一块羊脂绿宝石。
如果不看边上正在水里拼命扭动自己身体和头颅的绿油油的怪物,这块湖水是十分美丽的。
卫道试探着点了一个炸弹,丢到了绿油油的怪物的后背上,怪物觉得危险,扭动着身体将炸弹丢到了水里,过了一会,炸弹炸了,但是,很快熄火了,湖水中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仿佛地底下即将冒出一股灼热浓稠的岩浆喷薄迸发。
卫道踩着怪物的尾巴和后背爬到了怪物的身上,用刀挖了一个洞,将炸弹塞了进去,并用之前挖出来的血肉将这洞口埋住,点燃了引线。
火往下烧,卫道顺手在血肉边缘放了一根枯黄色的草根。
眨眼间,草根将血□□补起来,还在往外生长,就像种下种子就立刻可以收获的一片黄澄澄的麦田。
卫道往怪物身上抹油,并点火。
他提着医药箱迅速从来时的洞口离开。
身后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卫道在眼看着就要垮塌的洞口之中摆上许多的炸弹,点燃,然后离开。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又一阵的声音响了起来,震耳欲聋。
卫道离开了洞口,听力短暂地损失了一段时间。
卫道紧接着从近处的路口离开。
他走到外面,发现月临武正在找他。
“你去了哪里?”
卫道问。
“我不小心掉到了一片湖水里,”月临武小声回答道,“然后我在湖底看见一片灰色的铁皮盖子,我掀开了盖子,掉了进去,水也被吸进去,盖子关闭了,从一个黑暗的通道,我出现在了外面,回来找你,不知道你还在不在这里,现在看来,你还在,我们赶快回去吧!”
卫道点了点头。
月临武跑了一段路,忽然顿住,拍着大腿,皱着眉头,又哭又笑的表情,使劲喊哎呀哎呀哎呀呀。
卫道问:“怎么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
月临武转过身来,看向卫道,十分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刚才好像看见了节点!”
卫道点了点头。
月临武十分欢快地往回跑了起来。
卫道跟在他身后,对他说找到节点的事情,将信将疑。
月临武再次走到了小路上。
他对卫道嘱咐说:“千万小心,即使是我也不要轻易相信。”
卫道点了点头。
月临武满脸笑意说:“回去复命以后,又可以玩一段时间再出来了。”
他说话间从脸上扯下一根蘑菇,塞进嘴里咀嚼起来,蘑菇在牙齿里溢出绿色的汁液,粘稠的浆糊涂在月临武的嘴唇上,变成乳白色,又仿佛一层厚厚的化妆品。
卫道问:“你的腿怎么好了?”
月临武听他提起自己的腿,跺了跺脚,确定没有问题,转过身去,笑着回答道:“就是在湖水里,一颗头吃掉了我的腿上的许多肉,骨头又长出来了,我就好了。或许是湖水也有一部分的治愈作用,所以我才在路上就好了。不然也没有这么快。”
卫道点了点头。
他们进入了小路。
今天的太阳很好。
但是外面的小路也是阴森可怖的。
里面的小路是阴暗的,潮湿的,窸窸窣窣的,好像地底下藏着许多虫子,身边藏着许多动物,头上悬挂着许多的眼睛。
它们都看着这里,行走在小路之中,就是目光的汇聚点,就像放大镜借着太阳光在地面的干草叶子上点起来的火星子。
紧张的气氛时刻在线。
战斗一触即发。
轰隆隆——
仿佛有什么建筑在附近垮塌了。
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从不远处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左右看了看,黑色的眼珠子湿漉漉的,望着卫道,又看向月临武。
月临武背对着卫道,没有回头,走得迅速而没有一丝迟疑。
卫道自然也不会把目光落在这头鹿身上很久。
他抽走了自己的注视,小鹿站在原地,呆呆愣愣的,好半天,回过神来,追着他们跑了一路。
月临武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心里很是不舒服,有一把旺盛的无明业火在燃烧,即将从他的头发冒出来。
他将这股怒火压下去,走得更快了一些。
卫道不紧不慢跟在月临武身后,虽然没有看向那头鹿,但也有感觉那头鹿一直在不远处跟着,露出慌张焦急的模样,来来回回跑来跑去,好像无论如何都没法追上他们的影子似的。
如果这头鹿是一个人,这种感觉落在人身上,就是矫揉造作装模作样,虽然现在也差别不大,但四条腿和两条腿,多少有些不一样。
或者,也只有这点不一样。
卫道回头看了一眼,那头鹿的头已经变成了扭曲的人类的脸,只是五官错乱,眼睛长在头顶,鼻子长在正中央,嘴唇分成两半,长在左边和右边,耳朵凑在下巴边上,合在一起,像个扣在一起的惊讶形状,歪着头看是笑,正面看是嘲讽。
硕大的鹿角摇摇晃晃,剐蹭着周围的树枝和树叶,一路走过来,一路上发出窸窸窣窣哗啦啦的声音,吵闹,但是不至于让卫道因此无法忍受。
砰的一声。
鹿角从头掉在地上,那两只角掉下去的时候,轻而易举得好像只是秃顶的人不小心掉了一顶帽子。
卫道转过头来,前面的月临武已经不见了。
卫道停住了脚步。
那头鹿歪歪扭扭走了过来,卫道转过身去,看向这头鹿,这头鹿浑身上下的皮肉都在溶解,本来正常的棕黄色的皮毛白色的斑点,看起来没有一点威胁和危险,现在就不是这样。
这头鹿从里到外翻了出来,看不出究竟是自己翻出来的,还是别人翻出来的。
看起来就像猫科动物喜欢翻猎物的肠子,又像老旧的猎物皮子被做成了枕头,现在要掏出里面的棉花来,抖一抖外面的灰尘,将这块从里面翻出来的皮子丢到太阳底下去,晒一晒,或许能对着光发现一些被虫蛀的眼,还得再拍一拍,低头一看就能发现地面上多了两只虫子。
纯白色的里子。
但是看不出棉花的痕迹,里面滴滴答答往外流淌出来的更像是某种细腻的粉浆,像土豆淀粉泡在清水里融化之后的样子,又像地瓜浆糊,都是雪白色的,之前带着点清甜脆爽,之后就是黏糊糊又不是那么糟糕得难以清洗的状态。
离得近了,卫道就能嗅到里面有一股甜得发霉,霉得发毛,细小的绒毛四处乱飞,让人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痒,好像即将过敏的症状。
这种时候,身体内部又会随之涌出一股咸腥的气味,或许是回甜的血,或许是回忆到了厨房一袋盐都掉进一碗水里还得面不改色喝下去的时候,喉咙里的感觉。
之前掉在地上的鹿角一点点磨蹭着泥土挤了过来,就像别人生日会上,突然冒出来希望参加合照的某人,或者意外出现在人群照片的某样东西。
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白棉掉角鹿对卫道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卫道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卫道想我可能需要一张说明书。
白棉掉角鹿看得出来卫道听不懂,转而发出了鹿鸣似的呦呦啾啾,紧接着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眼泪掉在地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这头鹿和角也遇上浓硫酸似的消化在空气之中。
一阵风吹过。
卫道眼前飘走了一阵浓郁的白色烟雾。
呼的一声。
卫道眨了眨眼睛,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去,再次走上小路。
这次卫道踏上小路,眼前一亮,月临武欣喜若狂地喊:“我还以为你死了。”
卫道说:“你可找点吉利话学学吧。”
月临武高兴笑道:“那我们早点回去,希望这次回去不是很晚。”
卫道点了点头。
天色渐渐黑了。
二人回到了基地。
天上难得露出星星,厚实的云层泛出一种浅淡妙曼的绛紫色,风一吹就缓缓移动,有种时空流水的美感。
起初没有看见月亮,但是闭上眼睛,也可以想象如果月亮出现在这里,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睁开眼睛,清理完毕,检查无误,换上新衣服鞋子,卫道坐在休息室,月临武随后推开门,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大大咧咧走了进来,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恢复。
卫道问:“我来之前,你没有受伤?”
月临武笑道:“也有,但之前都恢复了。而且我要接见大人,不能满脸烂肉,有机会出任务的时候都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