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可以。”
卫道含笑道:“只是我没有钱,大概用不了多久,也会居无定所,也许还得回去,你们也愿意吗?”
“我们……愿意的。”
他们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看起来倒是十分坚定。
之前他们都很紧张,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人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又在门口听见惨叫,心里有点慌,一直说话都没有敢看卫道的脸的。
现在他们看向卫道,后知后觉发现卫道已经毁容了。
他们和卫道差不多,辨认其他人的身份并不去看他们的脸,而是去感觉气息。
卫道认得他们,但不认得他们的脸。他们认得卫道,但不记得卫道的具体长相,如果他们的污染非常严重,大概会看见很多张脸在卫道的头上转来转去,嬉嬉笑笑,到时候,他们大概会被污染至死。
所以,只是看不清楚,已经很好了。
但是,他们虽然并不记得很具体的样子,却也记得,卫道之前并不是少了一只眼睛的。
“谁?”
他们想问谁把卫道的脸划拉成这个破破烂烂的样子。
卫道笑道:“我。”
他现在越来越喜欢笑了。
但是,坏掉的脸毕竟没有完好的脸笑起来好看,于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恐怖的感觉大于其他。
面前这些人之前遭受污染,所以对恐怖的抵抗要强一些。
即使如此,看见卫道对他们笑起来的时候,他们也觉得不寒而栗。
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破烂的脸,倒好像是因为身边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导致的恶寒和卫道本身越发混沌的气质影响思维。
他们暂时忘记了自己本来想问什么。
不过上一个问题已经得到了回答,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互相之间,面面相觑,渐渐沉默。
沉默了好一阵子。
卫道将飞船周围的变异动物都清理干净,看向他们,他们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面色发白,表情沉稳,好像正在默不作声地讨论某一件糟糕又重要的事情。
卫道再次关上了门。
飞船传出惨叫。
卫道拖着恢复正常兽形的动物出来,飞船里面已经有点堆不下去。
飞船外面的众人慢慢回过神来,脑子里还是仿佛一团浆糊,好像刚刚被蝎子尾巴扎进去搅拌均匀又加入浓稠滚烫的热可可摇晃。
“我是村上虎步。”
其中一个人对卫道自我介绍。
卫道点了点头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吗?”
他们摇了摇头。
卫道问:“你们要做什么事情吗?”
众人还是摇头。
卫道问:“你们要不就在这附近坐下来等我?”
他们看了看,村上虎步问卫道:“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的事情吗?”
卫道说:“哦,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把更远处的遭受污染的动物拖到飞船边上来等我。”
村上虎步问:“他们是……”
他顿了顿,神色复杂,有些犹豫,仿佛担忧这些人随时会丢失性命是因为他们出现在这里。
“他们是被我们污染成这样的吗?”
村上虎步问。
他知道被污染的感受,也见过被污染得无可救药的样子,更知道被污染后的痛苦和变异。
他完全看得出来周围这些变异的动物都是被污染,污染的变化和他们之前如出一辙。
他们没法认为跟他们毫无关系。
于是,他们都看向卫道,希望卫道能安慰他们,又或者,给出足够详细的解释作为回答。
当然,他们也知道,卫道没有义务要对他们解释这些事情,本来他们也不应当参与到卫道的事情之中,在事先没有得到卫道的允许的情况。
他们是有愧的。
之前他们在垃圾区域见到卫道是意图攻击,卫道提供了治疗,现在他们在这里见到卫道是意图谋求生路,卫道将给他们提供工作,而他们几乎要对卫道质问,在卫道受伤的时候也没有出现和帮忙,于情于理,他们现在这样甚至可以算恩将仇报。
卫道尚且没有对他们谢恩图报,他们想给自己找借口都不能。
卫道知道他们的意思,也看得出来他们想要什么回答。
但是卫道不大会说话。
卫道站在原地顿了顿,陷入思考,提着医药箱,感觉自己出来之前,治疗使用的物品还是太少了。不然,怎么感觉现在的医药箱有点重呢?
村上虎步看向其他人,众人都不知所措。
村上虎步看向卫道,卫道眨了眨眼睛,缓缓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感觉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又不能让他们一直等下去,更何况,卫道自己还有事情要办,一拖再拖对谁都没好处。
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卫道将思考收拢,对他们简单地措辞说:“污染是来自你们和你们出来的垃圾区域,但并不是因为你们出现在这里的缘故,因为,我在之前治疗你们的时候,收集了一部分的污染,在其他地方没有泄露,到了这里,正适合使用,他们就这样了。”
他又笑了一声:“本来不该告诉你们,不过你们已经在这里,也不是不能说,大不了之后我再进监狱住,要是他们要杀我,倒也还好,要是他们不杀我,总有机会。”
卫道已经说到这里,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不能回转,再要停顿,也只是徒劳无功,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困倦,用舌尖转动口腔中软绵绵的眼珠子说:“我一点也不想告诉你们这些事情,但你们都问出来了,不说不好。
要是我严防死守,仿佛多么害怕被人知道似的,感觉是自己在败坏自己的名誉,我也不愿意。
金子金桔,如果你们知道这个名字,就该知道这个人是现在的皇帝。
他因为我在他的弟弟金子上野的身边即将当一个特殊的不怎么有用的随从,让我替他办事。
简单来说,我接受了当今皇帝金子金桔的命令,过来完成任务。
金子金桔让我,处理这个基地,我想杀了他们的。
命令没有格杀勿论。
但我想杀了他们。”
卫道笑了一声,声音含糊不清,听得出他是在强打着精神说话。
“我之前就跟他们有过节,在见你们之前,我就见过他们,不说是深仇大恨,也不能算萍水相逢。
我使用垃圾区域的污染之前,也有考虑过你们。
我想你们可能会出现,毕竟,这里距离垃圾区域不远,但我不想见你们,不管是解释还是别的什么,非常容易让我感到心里憔悴,我只觉得麻烦。
我想,你们可能不出现,因为,路线不是那么容易一点不错的,就算你们一点不出错,来得晚一些,我走得早一些,中间就可以错开,但是,我没有仔细想下去。
不管你们来不来,我都想过,但归根结底,是否来到这里,不是我的意愿,我就想,随便你们来不来,我是一定要来的。
不管你们来不来,污染在我手里,用不用就是我的意愿,你们没有时间差,也没法阻止我。
现在情况你们都看见了,我用了,东西虽然是垃圾区域来的,但也跟你们有关系,论理,你们想知道,我也应该告诉你们。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
卫道懒懒散散地站在飞船门口,就像之前的样子。
但他之前的脸不是现在的样子,时间的流逝是有证据的,变化不是悄无声息,它一点也不温和,更像平地惊雷,一群人都被炸懵了。
众人经过治疗,耳聪目明,并没有听不见的,声音也不影响语言,他们明确地理解了卫道的意思,愣了半晌,卫道安静地等待他们反应,提着医药箱,站在飞船不远处,虽然面对他们,却更像面对着此时自己后背不远处纹丝不动的飞船。
飞船是死物,人却是活的。
这是他们之间的差别,也是卫道的态度——
卫道宁愿此刻面前是一堆尸体,也不希望面前是一群等待回答的活人。
村上虎步可以理解卫道的态度,但欲言又止,即将开口的时候,总觉得喉咙里卡着一团棉花或者软烂的土豆泥,不上不下,想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想不说什么,又觉得过不去这件事,好像面前有一个门槛,可以跨过去,又不想进去。
他们都在门口思考,有人在身后推了一把,他们踉跄着反而抓住了门框,更加不能进去,也不愿意走,堵在门口,像一堆堵住水管的头发丝,抱成一团,乱糟糟的,扯不开,脏兮兮的,进不去,出不来。
场面安静以至于沉默,四面八方都似乎感受到了此刻这里的寂寂无声,一阵微凉的风吹来,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远处的鸟叫虫鸣都慢慢消失了,好像脑子没有指甲大的小东西也会知道,现在应该躲藏。
双方都没有恶意地僵持了一会。
卫道耷拉着眼睛,仿佛昏昏欲睡,看起来很不想说话,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村上虎步看着卫道说:“事情已经发生了。”
卫道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