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能登幽明就皱了皱眉,低声呵斥道:“上井天菜!”
上井天菜深吸一口气,被吓了一跳,本来有点心虚,被这么一吓唬,心里顿时觉得自己一点错误没有,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低下头去,委委屈屈,有点畏缩地低声说:“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敢这么说了。”
能登幽明说:“我不记得自己教给你这种说话的方式。张口就人身攻击,说话这么难听,你是没有学过正常说话,还是故意在这里找麻烦?”
上井天菜十分委屈地说:“我已经知道错了,老师,我不敢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能登幽明转过身去,对卫道道歉说:“不好意思,我这个徒弟是新来的,不太懂规矩,也不知道好好说话,我回去就教训他,让他改过。”
卫道笑了笑。
上井天菜偷偷摸摸瞪了卫道脚下的地板砖,假装自己瞪的就是卫道,心里稍微有些解气了,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对卫道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话的。”
这是废话,因为谁都听得出来,他刚才就是不满意,故意那么说的,现在也是不满意,但不得不这样说,而不是心甘情愿在道歉。他大概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这种人很多。
不太巧,卫道通常走两步路就能见到一串这种人,来这里之后,住得最多的是监狱,听得最多的是道歉。
卫道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回答道:“没关系。”
虽然这样的笑容落入上井天菜的眼睛里,就好像卫道是在故意挑衅,知道他心里不舒服,还非要跟他挤眉弄眼显摆自己得到了道歉,一点都不像好人,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我就看你有什么本事,哼,你要是治得好,也就算了,你要是治不好,你给我等着吧!
上井天菜看了卫道一眼,很快低下头去,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在心里暗暗发誓似的想,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今天这样的债讨回来,你到时候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
哼。不就是仗着一张脸和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人吗?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什么了不得!别以为我不知道。装得再好看也就是那个样子。都差不多。不许我说,我就不说话,我在心里想,总不能有人管。你管天管地,我也要骂你。什么垃圾。
没人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上井天菜希望这件事早点过去,耳朵都红完了,低着头,眼睛也红的,仿佛要滴血又仿佛要滴泪,表情低落又难受,仿佛真的为这件事之中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羞愧,对卫道的样子,好像是根本抬不起头来,所以根本不敢正眼看卫道一下。
其实他是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演技,如果让他这个时候,正看卫道,他担心自己不小心露馅,让卫道看出他的心思,他不会改主意,但是他担心之后卫道可能用这件事来贬低他压迫他,以后的路不好走。
能登幽明希望息事宁人,之前上井天菜一开口,真是把他的心脏都给吓唬住了,他们这对师徒也是真有趣,别人相亲相爱,相爱相杀,互相尊敬,他们这里,纯粹是互相惊吓,好像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可以过。
他当然不指望上井天菜是个什么好人,他挑选徒弟在这里,看的是技术和关系。
上井天菜的技术不算垃圾,关系也不能说是扶不起的阿斗,有这么一个徒弟,不能说前路平整,也可以说,只要这段关系还在,他走在路上,多少不担心被人套麻袋。
众所周知,医生遇见医闹,概率不小,身边有点重要但不那么重要的人的时候,暗处少不得有点保障,如果太重要,可能行动受阻,如果太不重要,可能完全没有关注。
这种状态就刚刚好。
之前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过得越好,越是缺少毒打,这种人刚走出来都很容易招惹麻袋,能登幽明本来希望火不要烧到自己就好,现在看,他是不得不出面,当着面得罪的,他要是当没看见,转头他就能看不见。
他还不希望自己一辈子落那样的下场,至于,上井天菜心里怎么样,爱怎么样怎么样。
他不管了。
他又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品德老师。
管那些闲事!这个人也不小了,要是出事,应该找父母,他不算数。不然,要是在他这里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当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爹了,要是全找过来,那还了得?!
能登幽明擦了擦自己的汗。
边上看热闹的上白石响尾将众人看过,笑道:“今天遇上我们,这也还好,要是以后遇上这些床上的,你们就知道了。”
能登幽明也不关心上白石响尾说什么,只是点头,努力附和,没错没错。
能登幽明只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间病房,他有点热了。
上井天菜连连点头,也十分敷衍,在这方面,他们不愧是一对师徒。
卫道和上白石响尾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见他们没心思再待下去,让他们离开了。
房间门立刻打开,又迅速关闭,里面的冷气冒了一丝儿出去又被堵在外面,很快消散了。
能登幽明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松了一口气,上井天菜则皱了皱眉,往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心里不舒服,能登幽明没有看不出来的,见他这样,冷笑道:“好啊,你心里还是不服?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上井天菜低声说:“我知道一个,不知道另外一个。”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不认得那个就是野鸡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怎么配用得上这么尊敬?
能登幽明差点被他气得一个仰倒,上井天菜连忙伸手说:“您别着急。”
边上的学徒则连忙伸手说:“您别生气。”
能登幽明站起来,对着上井天菜冷哼一声说:“你也不看看他们是一起来的,很明显有事,你要是再这样,我也不敢收留您这尊大佛了,想必死水一潭的生活在您眼里一点意思都没有,您还是早点另谋高就,我这里是小庙,容不下。”
他说着,一挥手,转过身,大步就走了。
走到外面,听见有人说车祸的事情,眼前一亮,走得更快了。
其他学徒则前前后后跟出去,小声讨论事情。
上井天菜跟在能登幽明身后,更小声说:“真的不能做什么吗?”
能登幽明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要是想做梦,我也不拦你。这个时候是上班时间,你要是想去,我没办法,但你要请假,而且要扣工资,至于工作,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上井天菜连忙笑道:“师父这话就说严重了。没那么回事儿。我不干就是了。多大点事,我这不是想,他们抢功劳,咱们吃亏,您拿大头,那不是最亏?我是一心为了您!”
能登幽明冷笑道:“算了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谁要是看不出来,谁就多少年没工作。你是想到时候拉我当挡箭牌,完了拿我当冤大头。切。出去别说是我的徒弟,我嫌丢人。”
上井天菜红着耳朵,连连点头:“是,我都记得。”
能登幽明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脚步,转而笑道:“你要是记得,今天就没有这回事。”
二人越走越远。
房间之内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众人都猝不及防一愣,随后缓缓左右张望起来。
“这是哪里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医院应该没有折磨人的刑具才对啊……”
“岂止没有,我们的隔音也不错,从前没有这样的情况,你们听,又来了!”
于是,由远及近的人们都听见了医院内部传来的一波接一波的惨叫,中气十足,居然一时间不能从里面听出什么虚弱的感觉。
面面相觑。
“走了走了。”
“或许是新实验。”
“不要胡说八道!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违背人性的东西,全都在法律和道德允许范围之内!记住了。”
“对对对。对对对。”
众人点头走了,越走越快,迫不及待的背影夹杂着叽叽喳喳的迫不得已的词语随风飘散了。
一段时间之后,惨叫声渐渐平息下去。
“你——”
上白石响尾看着卫道,欲言又止。
卫道收回手,关上自己的医药箱,抬头看向上白石响尾问:“怎么?”
上白石响尾摇了摇头,缓缓笑道:“没什么,我以为你的治疗手段会更温和一些。”
卫道笑道:“没想到是现在这样?”
上白石响尾点点头。
卫道说:“他们已经好了。”
上白石响尾张了张口,点头说:“是。”
他走了两步,挨个将床上的伤患检查之后,看向卫道,目光有些钦佩,语气轻飘飘的,仿佛灵魂刚刚被那阵子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冲击尚且没有落回实处,表情有些震惊和麻木地说:“了不起,之前他们根本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