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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5.03.21，黎明之城，血色决斗场。
现在才凌晨三点多，决斗场上并没有人，义肢和花里胡哨的高科技脏器被堆在中间，周边还残留了不少尚未退去温度的血液。
裴余靠在决斗场边已经锈蚀的钢梁上，这里没有屋顶，酸雨先是在金属上洇出一块白气，然后又匀速下降，穿透裴余廉价的仿生皮。
那是一种冰冷的灼烧感，仿佛玻璃纤维肆意在肺部随呼吸游走，自清洁程序自动启动，将落在她身上的雨滴分解为无害的数据尘埃——至少系统日志是这么显示的。
但残留的刺痛告诉她，这串雨水和过去十几年里遇到过的两千九百八十三人工降雨不同。
按照人类概念来看，裴余是个老倒霉蛋了。
她三岁丧父，五岁丧母，靠百家饭生活，靠捡垃圾上学，靠着继承遗产这个大饼千辛万苦活到成年，以为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了，一看遗产金额负五百万，裴余决定当场去世。
邻居掐着人中把裴余抢救回来，苦口婆心劝她：虽然你负债累累，但你可是我们中唯一的读了书的啊，小余你前途无量的！
于是前途无量的裴余入职了联邦总部在黎明之城建立的血色决斗场，工号EVE-07，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带编制的清洁工。
在《锈色黎明》的底层代码里，这个编号代表“环境维护单元-07号”。
每天凌晨三点十五分，最后一批玩家拖着残破的身躯带着战利品离开决斗场后，裴余的程序会自动激活。
洗地机校准完毕，磁力索缠绕在腰间，全息地图在视网膜上铺开——三号看台的血迹、东侧闸门的能量弹孔、中央沙地的机甲残骸，精确到毫米的清洁路线像锁链一样拖着裴余前进。
他们管这叫“工作”，而裴余曾经管这叫“活着”——在她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号称“虚拟中的真实世界”的赛博朋克风游戏《锈色黎明》的NPC之前。
《锈色黎明》是一款由Neusphere公司开发的全息赛博朋克风RPG竞技游戏：当旧日文明被核爆侵蚀殆尽，不放弃的人类用科技筑起安全堡垒，面对巨大的贫富差异，无处不在的辐射与污染，是选择成为新的太阳重建世界，还是加入反派恣意而为，一切都由你来选择！
在这里，你可以：
使用道德值在黑市兑换外挂，越无耻越快乐；
通过记忆芯片、人格副本体验他人人生，给心灵来一场按摩；
甚至可以使用游戏资源换取忏悔芯片，上传意识数据，实现真正的赛博永生。
——以上，是裴余扫描玩家记忆芯片看到的游戏公司推广广告。
裴余眨了下眼睛。
公司统一配发的洗地机正在清理第三看台的血迹，往常的这个时候，她该去处理东侧回廊的弹孔了，毕竟资本家不会因为她辛苦加班就多付工资，而她身上还背着五百万的银行欠款，下班后还要奔赴另一份工作——但今天，她突然想试试“偷懒“的滋味。
或者，是叫“摸鱼“？
“警告：任务进度滞后35.8%。”监管系统的机械音在她耳畔响起，裴余低头看向地上混着腐烂物的雨水池——脖颈左侧的红色光点正在有节奏的跳动。
裴余盯着它看了一会，突然拿起手边用来清理缝隙的金属刷狠狠刺向自己的数据接口。
火花迸溅。
光点闪烁两下后彻底熄灭，耳边的警告声化作一段尖锐的忙音。
裴余松开手，金属刷“当啷”一声砸在场地上，这是她三天前发现的漏洞：用高强度电磁脉冲暂时瘫痪监管模块，能争取到整整五分十二秒的自由时间。
雨幕中传来窸窣声。
裴余后撤一步，将自己蜷缩在钢梁阴影里。
那个戴着防毒面具的玩家从围墙伸出了半颗脑袋，确认没人后才蹑手蹑脚翻进决斗场，他穿着拼凑的二手护甲，腰间别着教会发放的廉价回收袋——典型的垃圾猎人。
这类玩家专挑净化者扫描间隙潜入禁区，捡拾NPC来不及清理的装备或者义肢残骸卖给黑市或者教会，毕竟就裴余的观察来看，这破游戏对NPC和玩家都是一视同仁的吝啬。
出于穷鬼对穷鬼的同情，裴余决定离开。
“今天运气不错。”玩家踢了踢看台边裴余还没来得及收的能量盾发生器残骸，劣质变声器让他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系统居然没刷新清洁工。”
裴余停下了离开脚步，呼吸短暂停顿。
她不该出现在清洁日程之外的坐标点，此刻的坐标记录显示她正在东侧回廊处理弹孔，如果被玩家发现异常......
“咔嗒！“
玩家踩断了她的磁力索。
裴余的瞳孔瞬间收缩成数据流的竖线，地上那根看起来像废弃电缆的磁力索是她上个月刚和分部申请的，此刻浑身冒着电光，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防毒面具后的眼睛眯了起来，玩家缓缓抽出腰间的电击棍。
“出来吧，小老鼠。”他敲打着看台护栏，电火花在潮湿的空气中噼啪作响：“我闻到仿生皮的焦味了。”
耳边突然响起监管系统令人牙酸的啸鸣，这是应急协议开始倒计时的讯号。
三秒后，如果她还没回到该在的位置，她的位置数据就会强制更新到监管系统，并同步给异常数据的“清道夫”——仲裁者-7型。
两秒。
玩家蹲下身，电击棍捅向钢梁下的阴影。
一秒。
裴余扑了出去。
决斗场重金打造的沙地吸收了落地的声响，玩家在被她扑倒的瞬间咒骂着转身，电击棍擦过裴余的肩甲，烧焦的合成纤维味混着雨水灌进她的呼吸阀。
裴余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拧，听到骨骼错位的脆响——本该如此。
但玩家突然化作一团虚影，电击棍从另一个角度劈向她的后颈。
全息诱饵！
裴余曾听路过的玩家提起过这个道具——能够生成逼真的全息投影迷惑敌人，适用于PVP对抗、PVE副本逃脱及剧情任务中的潜行环节。
最重要的是，单个售价高达三万联邦币！
他不是穷鬼！
“嘿，你刚刚是在偷懒吗？NPC也会偷懒？“裴余躲闪及时，电击棍只是命中她的大腿，公司赋予她的低级机械义肢瞬间裂开，露出里面黑糊糊的廉价金属件，玩家看了一眼，兴致缺缺：“拆你们这种低级NPC的零件，只能在教会换到三张赎罪卷，或者去黑市商人那里换一瓶记忆清洗剂，啧。”
裴余没工夫搭理他，仲裁者-7型到达这里只需要一分钟。
五十五秒。
裴余强行拧身，剧痛撕开她的神经传感器，她踉跄跪倒，清洁程序自动弹出故障提示：【左下肢传动模块受损，修复还需42秒】。
“哇哦，听说疼痛模块是你们唯一真实的感觉？“玩家踩住她的背，电击棍尖端抵住她的后脑，突然道：“哟，居然是个觉醒的清洁工？教会肯定愿意出高价......“
他的话被掐断在喉管里。
四十八秒。
裴余半撑起身，右手五指深深插入自己的胸腔。
这个动作超出所有NPC行为逻辑库的定义，玩家愣住的半秒里，她已经扯出那团跳动的量子清洁核心——淡蓝色的光球表面布满黑色裂痕，像颗被摔碎后又粘合的玻璃弹珠。
当玩家意识到危险时，裴余已经暴起将核心按在了他的防毒面具上。
四十秒。
“滋——“
足以熔解钛合金的能量流喷涌而出，他的身体在量子辐射中剧烈抽搐，皮肤表层浮现出教会标志的烙印，玩家的尖叫声被面具闷成不成调的呜咽，可瞬间，他的声音变成奇异的女声：“去蓝色月亮找锈脑，以免你被教会做成新的圣餐杯之前被总部销毁。”
什么东西？
裴余趁机翻身滚开，破损的左腿在沙地上拖出蜿蜒的血迹——或者说，类似血迹的数据残留物。
五秒后，地上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和半融化的回收袋。
“......警告......未签署......战斗协议......警告......非法使用......核心能量......”监管模块正式开始重启，裴余的视野里跳动着猩红的错误代码。
她摸索着将核心塞回胸腔，手指被残余能量灼烧得滋滋作响：“不要小看清洁工爱干净的程度啊！”
当监管系统进度条跳到93%时，她终于伪装好现场：玩家的尸体被沙地吞噬大半，剩下的部分像极了普通战斗残留。
裴余捡起了回收袋，正要离开时，她踩到了什么东西。
三块菱形的焦黑痕迹烙在一块记忆芯片上，边缘泛着不常见的靛蓝色。
裴余用鞋尖碾过沙粒，按照程序设定，她此刻应该立即格式化这片异常数据，但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让她打开了深层扫描。
扫描波触及焦痕的瞬间，沙粒突然炸开，无数半透明的记忆碎片从已经消失在纳米沙地下的尸体上喷涌而出，凝结成一座扭曲的冰雕——
那是玩家“骑士精神“的死亡定格：第一次被等离子斧劈成两节，第二次被某种蠕动的紫色触须贯穿胸腔，第三次被裴余融化了脑袋......
裴余的视线凝固在那条在冰雕中蠕动的紫色触须上——那绝不是《锈色黎明》官方武器库里的东西。
裴余把芯片捡起来的瞬间，一行红字突然灼入她的视觉中枢：【死亡痕迹x3，关联玩家ID：骑士精神，最后登录时间：2345.03.18 00:00】。
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在清理东侧闸门时，她在液压杆缝隙里发现同样的芯片，当时以为是普通战利品；
第二次是三天前，一位不知名玩家的尸体紧攥着另一块——那次的扫描结果导致她瘫痪了监管模块；
而现在，相同的焦痕，相同的时间戳，相同的......
“警告：任务进度滞后47%。”监管者系统终于重启成功，平直的电子音在耳蜗里震动。
雨突然停了。
裴余垂眸，沙地正在吞噬残余的黑色骨架，沙粒流动时发出了类似蟑螂啃噬墙壁的悉索声，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些智能沙吞噬过多少具尸体才会被送去数据坟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监管者系统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警告！监测到非法数据交互！”
章末机密档案（玩家可跳过）
异常事件报告#592
时间：2345.03.21 03:47
地点：血色决斗场β区
描述：检测到NPC-EVE-07型号出现现实锚点松动，已注入伪装用记忆包（版本13.7）。倒计时协议启动，24小时后将执行第14次意识重置。
备注：允许其接触■■遗留数据，实验体对量子瘟疫的耐受性有待观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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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警告：任务进度滞后3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