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萧思月早早地将苏陌叫起来,去接故人之子。毕竟天仁宗事务繁多,不宜在此久留。
接下来两日里,萧思月在自己的车厢内给苏陌摆了个软垫,用于休息。
她发现这孩子当真是话少的很,表情也少得很。若不是也需要日常进食睡觉,萧思月都怀疑这家伙其实是个伪装成人的傀儡了。
此时,苏陌窝在软垫里,手里拿着本书,静静地看着。
忽然,一个纸感硬物贴近了脸庞,苏陌抬眸,萧思月正笑嘻嘻地看着她。而那纸感硬物其实是一个包裹好了的梨膏糖。
这是萧思月的小癖好,她办公时,周边一定要放好些甜食,说是有助于恢复精力,帮助思考。
苏陌道了声谢谢,接过梨膏糖,拆开包装,咬上一口,要命的甜味充斥着整个味蕾。
她向来不爱吃甜的。
萧思月见她这副沉默的模样,内心叹气,这家伙怎么跟前两日那怯生生的小绵羊完全不一样了,难道小孩子都变得这样快么。
苏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梨膏糖,当她将最后一口梨膏糖吞入腹中时,马车停下了。
苏陌掀开窗帘,朝外看去。
那是一座辉煌至极的府邸,豪气镶金的气派大门,门口两座石狮子脖间镶嵌着一块块由巴掌大的黄金围成的项链,额间各有一颗的价值不菲的宝石,其余部分用的是上好的京瓦红砖,而牌匾上是黄金刻写的余府二字,字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便是请了身价极高,文底蕴厚的书法家题写。
有钱真好,萧思月不禁感叹,目光飘至石狮子脖间的黄金,不怕被偷么?
苏陌转了转脑袋,嘀嘀咕咕道:“迟早会被偷。”
萧思月瞳孔放大,有种小心思被人戳破的尴尬,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随后又恢复至往常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苏陌的脑袋:“不可背后言人语。”
苏陌躲开她的手,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门口的家丁等待许久,将她们迎进正厅。
余公早在等着了,见到萧思月的到来,立马吩咐下人准备好瓜果之类的。
萧思月塞了颗果子给苏陌,转身跟余公寒暄起来。
“这趟真是麻烦少宗主了,我家笑笑性子娇弱,实在是不忍心她独自走此一遭,还请少宗主多多担待。”
“前辈何出此言,这是晚辈应该做的,何来麻烦一说。”
萧思月表面一副谦逊模样,心里却暗暗骂道。
既然知道麻烦,那就别叫我啊!
余公乐呵呵地拍了拍大肚子,命下人将小姐带上来。
余笑笑不情不愿地被带上来,怯生生地看着萧思月和苏陌,一不小心对上目光,惊得她往母亲的身后躲了躲。
余笑笑难得见到这么多人,她打娘胎里出来就胆子小,说话轻声细语,也从不敢与生人打交道。
余公及其夫人对此十分担忧,于是决定送她去天仁宗历练历练,为此还特地拜托了旧友安长老。
余笑笑如今知晓自己要离开家里,那可是一万个不情愿。但又不敢说些什么,只能攥着手帕哭哭啼啼的。
余公见此,心都化了,但为了孩子又必须拿出一副硬心肠出来,于是快刀斩乱麻丝,半哄半骗地将余笑笑送上马车,立即动身前往天仁宗。
临近离开的时候,余公准备了三辆马车和几位家仆侍女用于照顾他的女儿。
第一辆车里的是余笑笑平日里的衣物用品,第二辆车里的是余母准备的养生补品,第三辆车里的是余公准备的细软盘缠,以备不时之需。
萧思月感到一阵头大,默默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请了位祖宗去天仁宗。
她以天仁宗拒绝外人进入以及物资丰富为由,将这些退了回去,但余公还是坚持留几位侍女用于路上照顾余笑笑,并承诺到达天仁宗之后便立马回来,绝不多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思月也没步步紧逼的道理,更何况余公还是安长老的友人。
另一边,余母正在和余笑笑相拥而泣,就好像余笑笑不是要去练武健体,而是要去赴死。
苏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大家子人,萧思月不知从哪拿出一颗果子,俯身对她道:“你先回马车,他们估计还得哭一会儿。”
苏陌点点头,将萧思月给的的果子随意擦了擦,一口咬下去,微酸不甜的果汁恰好中和了梨膏糖的甜腻。
于是苏陌三两口吃完剩下的果子,果断钻进萧思月的马车,继续在软垫上窝着,看着之前没读完的书,悠哉地打了个哈欠。
马车里到处都是公文,萧思月专门设了一块地方用于写字。宣纸与墨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溢满了整个车厢。
苏陌吸了吸鼻子,起初她觉得这墨水儿着实有些重,熏得她头昏脑涨,但现在她已经适应了这书香味儿。
她掀开窗帘,看见萧思月还在和余公虚与委蛇,谈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苏陌放下窗帘,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在墨香里闭眼小憩。
萧思月登上马车的时候,发觉苏陌缩在角落里睡着了。于是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她的身上,以免着凉。
作为未来天仁宗的继承人,萧思月不仅要练武,还得与文章墨水公文打交道,身上难免沾染了些气味,久而久之气味便散不掉了。因此,还被林品嘲笑说不像一个习武之人,更像个文人。
苏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正是日落之时。
她伸了个懒腰,发现马车已经停下了,而萧思月早已不见身影。
苏陌下车,侍从们已经升起篝火,而萧思月正和另几个人在河边处理着鱼肉内脏。
很难想象,天下有名之宗的少宗主,会蹲在河边杀鱼。
这类毫无美观的事情,萧思月做起来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带着血迹的银色小刀在她手里翻动,有些苍白的肌肤和修长指尖掏出鱼的内脏时,甚至有种病态的美。
苏陌斜靠着马车,驻地凝视着,内心浮现出一个念头:说不定萧思月杀人时也是这般美丽。
耳边忽然传来稀稀拉拉的抽泣声,而那声音正是从余笑笑的马车里传出来的。
苏陌皱眉,也不知余笑笑是一直哭到现在,还是中途歇了会儿,现在接着哭。
苏陌走到河边萧思月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裳。
“余笑笑一直在哭。”
好吵。
“知道了,我去看看她。”
萧思月叹气,觉得带孩子真不容易。
她将处理好的鱼,过了几遍水后,才递给苏陌,嘱咐道:“把鱼递给篝火边的大叔们,让他们烤。”
苏陌乖巧点头。
萧思月擦干手,向前走了几步,又扭头接着道:“苏陌,你别靠近篝火,小心烫着。”
苏陌乖巧应道:“好。”
萧思月掀开余笑笑的车帘,发现这小姑娘正窝在被窝里小声抽泣,声音像被丢弃的幼猫。
她走过去轻拍余笑笑的被褥,余笑笑探出脑袋来,眼睛红通通的,还有些肿。
余笑笑盯着萧思月,刚想起说些什么,却不小心打了个哭嗝。
“嗝,对不起,嗝,我只是,第一次离家,不适应,对不起,呜呜呜......”
余笑笑越说越难过,越嗝越哭得大声。
萧思月无奈心想,话本里的水漫金山也比不过如此架势。
萧思月看起来温润如玉,体贴温柔,实际上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主。
她在旁边坐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反倒是余笑笑自己安慰自己。
“呜呜呜,我能,忍住的,我很,乖的,我等下就不哭了。真的,没事儿。笑笑很,很,乖的。”
萧思月心底柔软之处被触动了一下,她原本头疼余笑笑娇弱的性子会很难处理。如今看来,虽爱哭了些,但性子还算是坚韧。
萧思月拉起余笑笑,用绣帕把她哭花的脸擦干净,盯着她的眼睛道:“笑笑,想哭就哭,不用憋着。”
既此,余笑笑像是触碰了什么开关一样,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直至后来哭累了,才渐渐停了下来,睡了过去。
好不容易安抚完余笑笑,萧思月却看到那个老老实实答应不靠近篝火的苏陌,此时正用篝火烤着鱼,并且因为夜晚降露,她穿的又少,手心正慢慢向火焰靠去。
苏陌原本只是无聊,恰巧随从大叔兴致来了要教她烤鱼,美名其曰多一门技术多一条出路。
苏陌一边烤着鱼,一边思考着怎样才能成为亲传弟子。
殊不知,危险正在靠近。
萧思月一把揪住苏陌的领子,将她拽了起来,语气阴森森道:“苏陌,你在干什么呢?”
人在感知到危险时,求生欲是非常强的。
苏陌眼眸一垂,作乖巧状,小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苏陌从善如流道歉的模样让萧思月着实一愣,不知该接什么才好。
苏陌见战术起效,又将自己烤好得鱼递给萧思月,奶声奶气道:“我只是想烤鱼给你。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会很小心的,不会让自己受伤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萧思月的脸色渐渐软和,苏陌的每一个字都跟棉花一样将她的心填充的软软的。
心软的同时,又不禁感叹求生欲使小朋友的演技变好。
“少宗主,这姑娘知道错了。”
“少宗主,您放心,咱们老几个在这儿看着她呢。”
“对对,这火燎不着她的。”
替苏陌说话的正是那几个随行。
萧思月本来也就是吓唬吓唬她,既然苏陌都知道错了,也就算了。
萧思月扯了扯她的脸蛋,假装恶狠狠道:“下不为例啊。”
苏陌乖巧的任其揉捏。
夜半,苏陌翻来覆去睡不着,马车外值夜的人悉悉索索说着小话,而苏陌白日睡得太多,现在精神得很。
萧思月盖了条薄毯子还在睡梦中。
苏陌凑近了萧思月,借着月光,一双黝黑的眼眸仔细端详着眼前人。
弦月眉,柳叶眼,鼻梁□□,鼻尖微圆,嘴角微微上翘,自带三分笑意,左耳垂有一颗朱砂痣。
典型的清雅美人儿。
苏陌盘腿而坐,单手撑腮,目光渐渐向下移动,手指细长如葱白,指尖边缘覆着薄茧,那是常年使用毛笔留下的,手背皮肤细腻的连血管青筋都清晰可见。
她不禁疑惑,就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美人儿,是怎么将纸团掷数十米之外,将她解救出来的。
苏陌思绪飘回前几日,握住萧思月手掌的那一刻,她的手心也附有一层薄茧,那是长期挥剑留下的。
在无数个寒冬夏夜里,眼前浅眠之人手持剑柄,不停挥剑,直至水泡的产生,水泡破裂之后留下残余。
如此反复,直至最后堆积成厚厚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