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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貌平平，身高比我还稍高一点，体格也十分强壮的男人显而易见地愣了愣，随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我’，就是‘我’哦。”
依旧是那种高昂得甚至有点恶心的语气，粘腻的句尾语气词，并且加重了‘我’的读音。
完全不是白井前辈会说出来的话。
我面无表情地直视他，目光毫无波动。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还请解释一下吧？”
他漫不经心地一边说着，一边从货架上重新拿起那盒放歪了的草莓牛奶，上下抛动。
“你是幽灵之类的东西吧。”
我双眼直视着他，语气肯定地说道。
“白井前辈前段日子状态一直很糟糕，也是你捣的鬼。”
“……”
他勾起的嘴角一点一点落下，最终变成毫无弧度的一条直线，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
微微低着头，他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地看着我。
与普通人类——例如我——所强行做出的面无表情不同，他此时的脸没有任何带有情绪的色彩，平板得毫无生气，就像……
就像人偶一般。
我微微仰起头，被白井前辈高大强壮的身躯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就在此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出于便利店的监控死角中。
——是我自己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的吗？
还是附身在白井前辈身上的不明幽灵故意把我带到这里的呢？
已经无暇思考这件事了。
我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张开了嘴，擅自继续问话：
“白井前辈是我的朋友。你对他做了什么？”
沉默。
一片死寂的沉默。
我还是头一次直面超自然生物。或者说，头一次站在超自然生物的对立面上，仿佛站在同等的台阶上，振振有词地质问对方。
对方微微低着头，那双无机质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就像镶嵌在人偶眼眶里的玻璃珠一般。我忽然感觉浑身都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
我咬了咬牙，不想就这样退后一步。
虽然和白井前辈算不上无话不谈的人生挚友，不过，他也帮了我很多忙。
我不想就这样，明明已经发现了异状，却还是熟视无睹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勾了勾嘴唇。
“……哈。”
伴随着这一声轻笑，笼罩在我身上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了。
他双手插兜，重新恢复懒洋洋的模样。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先是一愣，随后飞快地反应过来。
这算是默认了吗？含蓄地承认自己的确是霸占他人身体的幽灵了。
我还以为会被对方一气之下灭口，或者也落得和前辈一样的下场。没想到，他只是像被妈妈逮住的叛逆期青少年一样，颇为无赖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因为白井前辈是我的朋友。”
我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说辞。
那家伙操控着白井前辈的身体，把草莓牛奶高高抛起，又准确地接在掌心。
随后，他侧过身体，慢悠悠地把牛奶重新放回货架。
“放心吧，他好得很。我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什么都不会记得。至于其他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那双无机质的玻璃眼珠转了转，斜过来瞥了我一眼。
“那不是你该管的。奉劝你一句，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哦。等我完成我的目标，自然会把这具身体还给他。”
不等我回应，他又耸了耸肩膀，语气满不在乎地补充了一句。
“你以为是我自己挑的这具身体吗？还不是因为他擅自闯了进来。哼，不过是交通工具罢了——”
我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语。
“身为售货员，不能随意揉捏商品。这盒牛奶已经不适合出售了，请你买下来。”
他蓦地停下手里泄愤般按压牛奶盒的动作，错愕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卑不亢地向他点了点头，以示所言不假。
“……切！”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力拿起那盒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牛奶盒，大步走回了柜台。
.
虽然那个话题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被揭过去了，不过我并没有就此放弃。
附身在白井前辈身上的神秘幽灵，在被我教训过后，总算是老实了许多。虽然仍然在使用那种甜腻高昂得令人恶心的语气，不过姑且算是有好好完成售货员的工作，没有再惹出什么麻烦。
在表面上，我依然维持着工作认真负责的好后辈的形象。和他交谈的也是工作上的话题，没有再说半点平时经常滔滔不绝的个人生活……毕竟这种话题通常都是白井前辈牵头的，我只负责用没有意义的语气词应付了事。
实际上，我的大脑一整天都在飞速转动，思考应该怎样寻找破局的方式。
或许是因为我的表面看起来像是不再追究那件事，所以幽灵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至少他会向我露出不带任何威胁意味的笑脸了。
“我记得，这边是下午四点……会有人来接替我的工作，对吧？”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针接近数字四，分针正在逐步靠近顶头的数字十二。
“是的。”
我简单地应了一句。
话音刚落，便利店的大门被推开了。一张熟悉的脸从门外挤了进来，向我们打了声招呼。
“下午好啊！”
我看了来人一眼。
对方是个比我小一两岁的女孩，也是在这间便利店上班的员工。按照排班表，就是她负责接替下午四点后的工作。
“下午好~”
附身在白井前辈身上的幽灵看上去心情不错，语气飘飘地回了一声。接着，她就转过身，向休息室走去。
“那么。明天见咯！”
“……”
女孩的身体僵住了，眼睁睁看着那家伙步伐轻快地走进房间里关上了门，这才满脸迟疑地看向我。
“白井前辈……是不是有点奇怪？”
“是有点。”
我点了点头，接着，有一个绝妙的计划涌上心头。
.
五分钟后，休息室的门再度被打开了。
“我先走咯！”
白井前辈那张属于硬汉的脸上绽放出花儿一般灿烂的笑容，已经换好了私服。他看了一眼仍然站在柜台后的我，目光里带着探究。
“——那个，你不准备下班吗？”
我面不改色地扯谎：“是的，还有一些工作没完成。大概还需要半小时处理吧。”
“哈哈。”
他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好吧，祝你工作顺利。那么，拜拜！”
他说完这句话，便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我一路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中，等到彻底看不见，才转过头，向已经换好员工制服的女孩点了点头。
“你……要小心哦？”
女孩惴惴不安地抿了抿唇。
“虽然我也很担心白井前辈，不过要是跟踪被发现的话，很难解释吧。即使他脾气很好，说不定也会生气。”
“没关系。我会小心的。”
没错。就在刚才，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决定偷偷跟踪这位幽灵。
既然抢占了身体的控制权，应该不只是为了来便利店上班吧。身边没有相熟的人的话，说不定会露出另一面。
当然，在未确定事情真相时，我不会武断地把猜测到处宣扬。因此，身边这个女孩并不知道幽灵的事，只是以为白井前辈身体不舒服而已。
换好衣服，我背上背包，悄悄顺着幽灵刚才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时间才过了五分钟，他应该还没走远。
——我的猜测没错。
快步绕过两个路口后，我果然在人流中看到了白井前辈的身影。
他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东张西望。
我小心地躲在人潮中，以防被他发现。
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我就有了新的发现。
虽然和白井前辈的关系还没好到会去家里拜访的程度，不过我姑且还是大致知道他家在哪里。而如今走的这个方向，并不是通往回家的路。
幽灵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我在心中暗自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却没有得到半点答案。
不知道该夸他谨慎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在和他相处的这一天里，我没有得到哪怕一条他的个人情报。
顺着他的脚步，一路在繁华的都市中穿行。不知不觉，灿烂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橘色的晚霞，洒在每一个人身上。
就在我以为会这么无休止地一直走下去的时候，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目的地了吗？
我一边暗暗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进距离五米左右的便利店里。伪装成艰难挑选香烟的顾客，实际上我正通过便利店的玻璃窗，悄悄观察站立不动的幽灵。
仿佛脚下扎根一般站在路边，他沉默了许久，脸上的表情也不再轻松愉快，而是带上了一点让我陌生的阴沉与凝重。
微微张开嘴，他像是叹了一口气，而后仰起了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就找到了挂在高楼大厦上的汉字招牌。
——住院部。
这是一家大医院的住院部。
为什么会在这里停下？这里有他重要的人吗？
……话又说回来，幽灵会有得了重病的人类朋友？
我透过玻璃看着他，不知不觉地出了神，就连握在手里的香烟盒都差点因为没拿稳而掉落地面。
“喂，小哥。你没事吧？”
店员似乎观察我这个古怪客人很久了，看见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谨慎地开口。
“生病了吗？医院就在旁边，要不要送你过去？”
“不，我只是……”
我慌慌忙忙地一边解释，一边分出五成注意力继续观察目标人物。值得庆幸的是，幽灵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留意到我这个蹩脚的跟踪者。
还好、还好。
我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把烟盒重新放回货架。店员仍旧用狐疑的目光注视着我，大概把我当成小偷了吧。
“抱歉，我……”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段歌声。
清晰无比的歌声。
仿佛全世界在这一瞬都安静了下来。无论是车流来往的引擎声，抑或是人群簇拥的交谈声，通通都消失不见了。好像有人按下了一个神秘的按钮一般，一切都被隔绝开外——
只剩下那段简单的哼唱。
我愣愣地抬起头。
寄居在前辈身体里的幽灵，闭上了眼睛。
他抿着唇，像是漫不经心般哼唱出一段优美的旋律。
那几个简单的音符，穿过嘈杂的车流与人群，畅通无阻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在那一刹那，我忽然发现——
这段旋律，似乎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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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0AX年9月30日 星期日 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