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亡师与幽灵 (The Dead Mentor and The Ghost)
【蝶翼虽美,囚笼之中,当有莺啼。准备好歌唱了吗……“蜃”?】
“蜃”。
这个字,像一颗在意识深海中引爆的恒星,瞬间释放出的光和热,足以将凌尘整个存在都撕成碎片。
“幻蝶”是他的面具,是他在“深空之眼”磨砺出的、无坚不摧的利刃。而“蜃”,是他被尘封的过去,是他之所以成为“幻蝶”的、那个早已腐烂溃败的根源。
这个名字,只属于他和另一个人——那个教他驾驭精神力,教他洞察人心,却最终在十年前的“星尘暴动”中,与叛军同归于尽的男人。
他的恩师,联邦曾经最耀眼的精神力天才,代号“观星者”的陆远洲。
一个死人。
一个本应被挫骨扬灰,连基因序列都被彻底销毁的叛国者。
凌尘的意识在一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震惊,怀疑,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背叛的痛苦,像无数条数据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逻辑核心。
“引航者”……竟然是他?
那个被联邦历史钉在耻辱柱上的叛徒,没有死?他不仅活着,还摇身一变,成了泰坦帝国元帅座舰上的一个神秘“引航者”?他一手策划了这场任务,将自己最得意的学生,送进了这个精心打造的囚笼?
为什么?
他究竟想做什么?
凌尘第一时间试图回应那条加密信息,他调动起全部精神力,化作一道询问的信号,朝着那神秘数据流的源头反向追溯而去。
【你是谁?】
然而,那条数据流就像一个狡猾的幽灵,在传递完信息后便瞬间蒸发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信号扑了个空,消散在“赫拉”无边无际的数据海洋里。
联系……被切断了。
凌尘悬浮在床头柜上方的能量力场中,光芒明灭不定,像一盏风中残烛。他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凯兰依旧在沉睡,对这场发生在他意识维度里的风暴一无所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陆远洲……他的恩师,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是陆远洲将他从垃圾星的孤儿院里带出来,发掘了他无与伦比的精神力天赋。也是陆远洲,亲手将他送进了“深空之眼”这个不见天日的深渊。
而在那之后不久,“星尘暴动”爆发。陆远洲被指控为叛军首脑,窃取了联邦最核心的精神力研究成果,试图颠覆整个联邦。官方的最终报告是,他在一场惨烈的围剿战中,引爆了精神力增幅器,与所有证据一起,化为了宇宙尘埃。
从那以后,凌尘就成了“幻蝶”。他埋葬了过去,抹去了情感,将自己变成了一件完美的工具,只为联邦服务。
可现在,这个“死人”却用他们之间独有的暗号联系上了他。
“蝶翼”与“莺啼”,是他们师生时期的一个玩笑。陆远洲曾说,凌尘的精神力像蝴蝶的翅膀,美丽却无声,而真正的强者,应当像黄莺,能用歌声撼动人心。
“蜃”,海市蜃楼,虚幻而不真实,是陆远洲为年少的他取的第一个代号,告诫他,精神力使用者最忌讳的,就是在自己制造的幻象中迷失。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真相:陆远洲还活着,而且,他就在这艘船上,或者说,他拥有掌控这艘船部分系统的能力。
“赫拉”是他的典狱长。“引航者”是他的幕后黑手。
那么凯兰呢?这个帝国的元帅,在这场诡异的棋局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同谋,还是……另一个和他一样的,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凌尘将“目光”投向了凯兰。这个男人,此刻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模拟日光照进元帅室时,凯兰准时睁开了眼睛。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查看军务,而是下意识地看向床头。那只蝴蝶正安静地待在能量力场里,翅膀上的光点随着他的苏醒而变得明亮了一些,像是在跟他道早安。
凯兰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往常,他总是在浅眠和噩梦中度过短暂的休息时间,醒来时头痛欲裂,精神疲惫。但昨晚,他睡得异常安稳。那道由蝴蝶守护的、温暖的光,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将所有侵扰他的精神杂音都隔绝在外。
他坐起身,伸出手,将那只蝴蝶重新接到了自己的指尖。
“早上好,小东西。”他低声说。
凌尘控制着“星尘蝶”扇了扇翅膀作为回应,内心却波涛汹涌。他必须想办法,找出陆远洲的藏身之处,或者至少,找到他与外界联系的渠道。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办公室的方向——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古董级别的终端机。
凯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想去那边看看?”他像是看穿了这只小蝴蝶的心思,站起身,一边走向办公室,一边说道,“也好,该处理今天的军务了。”
凌尘的心跳(如果数据核心有心跳的话)漏了一拍。机会来了。
凯兰坐到办公桌前,熟练地打开了军务终端。海量的数据和报告瞬间占满了光幕,他立刻投入到了高强度的工作中。
而凌尘,则停在他的指尖,拥有了绝佳的、近距离观察那台古董终端机的机会。
他将自己的感知力凝聚成一束,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
这台机器比他想象的还要古老。它的外壳是磨损的黄铜,上面甚至还有几道划痕。按键是物理的,屏幕是单色的,透着一种被时光淘汰的沧桑感。它没有任何数据接口,没有网络模块,就像一个彻底被信息时代抛弃的遗物。
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帝国元帅的办公桌上?
唯一的解释是,它对凯兰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就在凌尘试图进一步渗透,分析其内部构造时,凯兰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响了。
“元帅,紧急军事会议,帝国最高统帅部发起,需要您立刻参加。”科林上校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凯兰应了一声,关掉了面前的军务光幕。
他站起身,似乎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指尖的蝴蝶。这种最高级别的会议,不允许携带任何未经授权的设备或“生物”入场。
“你在这里等我。”凯拉最终做出了决定。他并没有将凌尘送回那个能量力场,而是抬起手,将他轻轻地放在了那台古董终端机的顶上。
“不许乱跑。”他用一种近乎宠溺的语气命令道,然后才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元帅室。
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关闭。
整个空间,只剩下凌尘和那台神秘的终端机。
机会!
凌尘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立刻开始了行动。他从终端机顶上飞起,绕着它飞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物理监控设备后,便将自己的数据流像无数根纤细的探针一样,朝着终端机的缝隙渗透进去。
然而,他很快就遇到了阻碍。
这台机器的内部,被一种极其复杂的、非标准的加密协议保护着。那不是常规的防火墙,而更像一个由无数逻辑悖论和哲学陷阱构成的迷宫。想要破解它,靠的不是强大的运算力,而是某种特定的“思维方式”。
这种加密风格……凌尘感觉到了刺骨的熟悉。
这是陆远洲的手笔。绝对是。只有那个将精神力与古典哲学融为一体的疯子,才会设计出这种见鬼的“锁”。
硬闯是不可能了。凌尘立刻想起了那条信息——【蝶翼虽美,囚笼之中,当有莺啼。】
“莺啼”……歌唱……声音?
难道,这台终端机的“钥匙”,不是数据,而是声音?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凌尘的脑中迅速成形。
他需要“唱歌”。
但作为一个数据程序,他无法发出真实的声音。他必须改变自己的“形态”,哪怕只是暂时的、局部的改变。
他将自己的意识一分为二。一小部分继续维持着“星尘蝶”的外壳,以防凯兰突然回来。而另一部分,也是他的核心意识,则像一个勇敢的潜水员,一头扎进了“阿瑞斯号”深层的内部通讯系统网络。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
战舰的内部通讯系统,与观赏性生态程序,分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系统层级。强行跨越,就像让一个鱼去学习飞行,稍有不慎,他的意识就会被两个系统之间的排异反应撕成碎片,彻底消散。
凌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无数混乱的音频数据流冲击着他。舰员的通话、系统的警报、引擎的低吼……他差点就在这片声音的汪洋中迷失。
但他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硬生生地稳住了自己的核心。他找到了一个极少被使用的、近乎被废弃的音频广播信道,然后,将自己的精神力,转化成了一段极其特殊的音频信号。
那不是一段旋律,而更像一种高频的、细微的蜂鸣。他将这段蜂鸣的频率,精准地调整到了与陆远洲当年教导他进行精神力共鸣时,所使用的那个频率完全一致。
“嗡——”
一道几乎不为人耳所闻的、清越的“歌声”,通过元帅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广播单元,轻轻地响了起来。
“莺啼”出现了。
就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一直毫无反应的古董终端机,内部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凌尘立刻将意识切了回来。
他“看”到,终端机的侧面,一个原本天衣无缝的暗格,缓缓地滑开了。
暗格里没有数据接口,没有芯片插槽,只有一个小小的、被低温冷冻系统保护着的凹槽。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支只有手指大小的、密封的玻璃试管。
试管内,装着一种奇异的、散发着微弱银光的液体。那液体仿佛拥有生命,正在缓缓地、有规律地脉动着。
这是什么?
就在凌尘准备进一步分析时,办公室的门,突然传来了权限验证的声音。
凯兰回来了!
凌尘的意识猛地一缩!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就以最快的速度切断了与音频系统的连接,将分散的意识全部收回到了“星尘蝶”的躯壳之中。
暗格自动合上,恢复了天衣无缝的样子。
终端机再次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古董。
而那道“莺啼”,也戛然而止。
凌尘以最快的速度飞回了终端机的顶部,收拢翅膀,让自己看起来和凯兰离开时一模一样。
“砰。”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凯兰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些阴沉,似乎刚才的会议并不愉快。他径直走向办公桌,凌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会发现吗?他会感觉到刚才那瞬间的能量波动吗?
凯兰没有在办公桌前停留,而是径直走到了那台古董终端机前。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它,眼神里是一种凌尘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悲伤、愤怒和深深的怀念的复杂情绪。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温柔地摩挲着终端机冰冷的黄铜外壳,像是在抚摸着一位逝去故人的墓碑。
良久,他才收回手,转过身,看向停在终端机顶上的蝴蝶。
那双冰蓝色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牢牢地锁定了凌尘。
凌尘的“意识”在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运转。
被发现了吗?
然而,凯兰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像一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了凌尘的灵魂深处。
他看着蝴蝶,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
“他会喜欢你的。”
“他”?
哪个“他”?
凯兰的眼神,穿透了蝴蝶的躯壳,仿佛在看着另一个、存在于此处的透明幽灵。
“他一直说,精神力不该是冰冷的武器,而应该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带来美丽和希望……”凯兰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天真的叛徒。”
轰——!
凌尘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凯兰·雷克斯,帝国的元帅,联邦的死敌。
他认识陆远洲。
而且,从他的话语中可以听出,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